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严禁附件中包含其他网站的广告 【书名】南佳人 【作者】木兮之 【简介】 时间:1927年(民国十六年) 地点:大上海 人物:坚不可摧的女主一枚,姿色各异的男主数枚,省略无数龙套 事件:名冠上海的宫家大少即将迎娶地产千金白微澜,宫二少爷带回了一名洗碗女工,而那相貌竟与相片上的白家小姐分毫不差。 发展:婚礼,豪门大宅,动乱,密杀…… 世间情爱,千篇一律.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辛酒里 ┃ 配角:宫惜之,宫惜在 ┃ 其它:木兮之 【正文】 1、第一章 初觉   时至傍晚,烈日的霞光微微转黄,夕阳渐落,在空中划出一道安谧的弧线。纷杂的闹街上远远便传来电车的鸣笛,密密匝匝的车辆中,那道蜿蜒前伸的轨道慢慢消融在金色的浮光里。   德皖女中门口的街道上,驻守等待的黄包车夫纷纷伸长脖子盯着那扇徐徐拉开的雕花铁门。   有人手脚敏捷地站起来,拉着车子迎向几位正跨步出来的娇俏女学生,殷切嚷道:“小姐要坐车伐?”   清灵秀气的女生腼腆地摇摇头,乌黑的齐耳短发在颈边轻轻晃动。   车夫憨憨一笑,抓起挂在脖间的毛巾擦了把脸,又摇响车铃,寻访下一位客人。      左道处,高大的法国梧桐下停着一辆极为惹眼的黑色轿车,微风拂着一张树叶轻轻飘至车顶。里头的司机注视着人群,手指有节奏的无声敲打着车窗,而后座的男子却漫不经心地拨弄一只古旧的打火机,一遍一遍的开盖又合上,啪嗒,啪嗒。      熙攘的人群中突然挤进一道甜脆的声线,“叶先生,你等一下。”   长发少女气喘吁吁地停在男子面前,额上覆了一层微微的薄汗,想是跑了好一段路追出来的。   “叶先生。”她轻喘着又喊了一声。   “三小姐。”俊雅的男子忍不住笑了,脸部的线条舒展开来,仿佛带着书卷的香气。“你有事吗?”   宫惜欢呆了呆,抿起嘴角窝心一笑,随即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精封的请柬,颇为兴奋道:“母亲托我交给你的。”稍顿,又追问:“你会来吧?”   男子从容地接过信封,缓缓一笑,“荣幸至极。”      宫惜欢吐吐舌头,嘀咕道:“因为大哥的订婚宴,我可就少了一天家授课了。”   男子佯装未闻,顺手将信封夹入书中,目光瞥向不远处的黑色轿车,温柔一笑:“司机来接你了,路上当心。”   宫惜欢撇撇嘴,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道:“那我回了,你不准食言。”   “好。”      宫家的司机已然恭顺地打开车门,宫惜欢恹恹的钻进去,委实被吓了一跳,随即兴奋地抱住懒懒靠在座位上的男子。   “瞧你刚刚那失落的模样。”宫惜在嫌恶地推开她,慢慢将手中的打火机收回西服的内袋。   宫惜欢却是丝毫不顾他奚落的口吻,笑意盈盈地凑上去问道:“二哥,你几时回来的?母亲说你上礼拜打了庞统中将的儿子,宫叔罚你禁足呢。”   宫惜在丢给她一个白眼,轻哼道:“如今谁还困得了我?”      这话听来虽然狂妄,却也不假,如今整个上海和租界有谁不卖宫家三分面子。早年宫老爷子遇害后,留下孤儿寡母几个执掌宫家大权,亲贵门人无不虎视眈眈,而宫家几代单传,到了这辈才有了两位公子,宫老爷子戎马一生智谋过人,过了那时风口,簇拥者反倒接踵而来。   因着租界的存在,上海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饶是四处战火,却依旧繁荣昌盛。无可厚非的,实力雄厚的宫家便长期占据着金字塔的顶尖地位。   宫惜欢努了努嘴,随手拿起旁边一份报纸扇风,目光扯出窗外,这才发现司机没有驶往回家的方向,便奇道:“我们不回家吗?”      “小姐,夫人和大少爷已经在弘景饭店了,二少爷是专程来等您的。”前方熟识的司机一脸和善。   宫惜欢了悟的点点头,向宫惜在拱拱手肘,歪头道:“今儿我好面子,劳烦宫二少爷亲自接驾,说罢,你是不是又看上我们学堂哪位千金,行行行,我这回定当任劳任怨为您效劳。”   宫惜在一提嘴角,终是没有忍住,放声朗笑开来,末了,眸光微聚,瞥向身旁这个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鬼灵精。   “哎哟!”宫惜在捂着被弹得发痛的额头,轻哼一声,不再理他。      细想来,自从一年前二哥自愿提出跟着宫叔在司令部谋职,整个人当真变了不少,他虽不说,但从那越发神威的身影,时而阴鸷的目光还有周身散发的戾气,她深知宫家定然又会培养出一个像父亲那般的铁腕人物。   她犹记得父亲满身是血被抬回来的摸样,当时她年纪小,看到平日里熟悉温暖的胸膛生生多了个血窟窿,便吓得只知道哭。      母亲早已晕厥过去,她站在两位哥哥中间,因为害怕去拉大哥,却只清晰地感受到从指尖传来的深深战栗,一向高傲的大哥,那般聪颖冷静的大哥竟然脸色惨白神情木然地盯着父亲的尸首像是失了全身力气。   她转头瞥向二哥,眼泪淌过面颊,垂了头正欲拭泪,视线中便出现一个因过分用力而泛白的拳头,那喷张的筋脉似乎蕴含着滔天愤怒即将冲出体内。   父亲过世后,偌大的宫家犹如缓缓沉溺的巨轮,漫天的狂风暴雨冲刷着摇摇欲坠的浆舵,船手纷纷弃逃,舱内残破不堪,却有人在这时扶稳了船帆,这人就是宫叔。父亲的亲信,亦兄亦仆的战友——宫敬廷。      怔忪间,宫惜在推推她的肩膀,轻扬眉梢,示意已经到了饭店。   下车之际,宫惜欢仍未从艰堪的回忆中恍过神来,宫惜在只当她是心念着叶容而郁郁寡欢。   便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就算你当真喜欢他,人家怕也适应不了我们这种家庭。”   宫惜欢愣了愣,这才绽出微笑,探寻道:“二哥,你似乎变了。”   “哦?”宫惜在拖长了音,双手负后,先她走进了饭店的大堂。      执事的洪经理领着他们绕过长长的廊子,里侧的墙上绘着大幅的洋山菊,忽大忽小的水柱子从两面玻璃夹层中流泻下来,竟然将画景拉的忽远忽近,水流冲击着下方五彩的雨花石,让人仿若置身山林花涧。   宫惜欢觉得新奇不已,拉着洪经理问道:“这法子是谁想出来的?这么一瞧可真是美得紧。”   洪吉原跟着宫惜之打理好几个饭店,本就同他们处得极熟,一听这话,乐的哈哈大笑,“三小姐不知这水墙便是大少爷亲自设计的罢,弘景饭店最靠着租界,那帮法国佬就瞧中咱们中国的山山水水,来了还不想走。”   宫惜欢心下欢喜,又看了几眼。      宫家失势之后,宫夫人心有余悸,严令宫家两位少爷不得参军从政,随后又拿出全部积蓄办了个典当行。她太怕承受失去,功名利禄倒头来终是浮云,与其胆战心惊,不如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所幸宫家的老奴都是好几辈忠心耿耿服侍过来的,典当行开张后,原本宫家的账房先生便稳操稳守地做起了掌柜。   一时间典当行的生意也颇为兴隆。      民国十年,上海租界盛极一时,大批外国侨民在上海定居,典当行那块地恰属法租界扩张范围内,眼看无计可施,只能任由政府拆办。宫夫人含着泪几天咽不下饭,整日跪在祠堂里祈求佛祖保佑,切不可断了宫家的生计。   所有人都以为宫家这回可真要垮了。      彼时,宫惜之刚刚随着一位大有名望的商贾去了一遭法国,回来时深受触动,正逢遇此劫难,便让宫叔找人领着见了法国公使里德先生,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同洋人达成协议,在霞飞路附近办了一个洋行。   这便是当时轰动上海的中法合业银行。   自此宫家复又兴盛,年纪轻轻的宫惜之也成了上海商界备受瞩目的一匹黑马。      一个月前,宫惜之与雄称上海地产的陶友易先生喜结亲缘,将于下月初迎娶他刚刚留洋归来的独生千金——白微澜。   白微澜跟从母姓,其母白氏乃清末大臣之后,到了这代只余一女,如今陶友易居然赞同舍女抛姓,嫁入宫家,一时议论纷纷。   而这位白小姐更是神秘莫测,自小留洋在外,十余载从未回国一次,传闻月前回来之后便无人见过其真貌,正值双十年华的妙龄女子为何连夫婿都未曾见过便要速速出嫁?   这也正是今日饭局的真正目的,双方家眷首次会面。      宫惜欢一进雅间便望见母亲正低头跟大哥说话,天花板上悬着红色的日本吊扇,时不时发出低微的响动声。墙角一座红漆雕花博物架,上方摆着一大盆栀子花,白嫩的花朵飘来阵阵清香。   七月的天,外头的倒西太阳依旧热烘的难受,窗子上挂着隔热竹帘,依稀可望见外面一排等高的圆木竹子。   宫惜在懒洋洋的拖了外衣坐下,兄弟两相视一笑,宫惜欢也笑眯眯地蹭到母亲边上,宫夫人瞧着他俩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宫家自从你们大哥当家后,连规矩也不晓得到哪里去了!”   “妈,咱们家最有权势的人不还是你么?”宫惜在向来最没规矩,提起桌上的茶盏兀自到了一杯凉茶,慢慢嘬饮。      宫惜之也不搭腔,自顾自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宫夫人没法,只得忿忿地咒了一句,“真是冤家子!叫你好好的实业不做,跟着你大哥也不花心思,非要跑去军阀凑那门子热闹,人红招是非,你当下有了点风头,也不晓得被谁盯得紧呢!”   宫惜在一听她又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身子往后一靠,随意丢出一句,“那您老人家就更应该担心大哥了,所谓树大招风。”   宫夫人瞪了个白眼,摆摆手道:“行,如今翅膀硬了,我这老婆子就更管不了你们了。”      宫惜欢一听,知道她老人家准又自生闷气,忙打圆场。   瞧着她一身素色的双襟旗袍,露出一段雪白的颈项,脖间缠着一条极为简洁精美的肉粉色珍珠项链,举止之间华贵庄雅。   便由衷赞叹道:“母亲,这项链真好看,我还真想不出来你那帮太太中间谁的眼光这么好?”   宫夫人垂眼瞧了瞧脖颈间,目光复又移到宫惜在身上,狠狠咬牙:“诺,那个畜生。”   席间一阵哄笑,宫惜在不予理会,瞧着宫惜之不满地低哼,“这白微澜好排场,干留我们一家人在这等她。”      宫夫人也望了眼包间门口,劝慰道:“人家是客,别急躁了,再等等吧。”   话落,外头响起一阵渐进的脚步声,远远便听到陶先生的笑声,宫惜之从容地站起来迎到门口。   宫惜欢本就对未来大嫂甚为好奇,便微微探着身子望向门口,却只看到陶友易带着他现任夫人款款而来。    2、第二章 对峙   陶友易一进门就同宫夫人礼节性地握手,他们商场上素来承奉洋人的规矩,宫夫人常年深居简出,不免稍显拘谨。宫惜之站立一旁,英俊的眉眼同往常一般浅略冷定,难辨喜怒。   宫夫人面上笑着请两位入座,但这白家小姐也未免太不尊重长辈,如此场合竟还缺席,心中不快意,语气到底也生冷了几分。   陶友易在商场打滚多年,自是懂得察言观色,急忙表示歉意,说了好些客套话,随后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略微泛黄的白底相片递往宫夫人。      “小女今日身体抱恙,无法赴宴,陶某实在无脸来见宫夫人,但又深知各位的急切之心,也不好推拒惜之一番好意,便带来了小女相片,希望宫夫人切莫介怀,陶某改日定当带着微澜登门拜访。”   陶友易诚诚恳恳,他身边的夫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娇美女子,身姿丰然有韵,红唇时时保持着一种机械似的微笑。      宫惜欢歪头瞧向母亲手中的相片,顿时神思狠狠被冲撞飞扬,她当真没见过世上还有这般出尘的女子,就算只是看着相片仿佛面前便出现那个清冷绝艳的女子捧着书坐在花圃中的模样,那般脱离世俗的眼神真叫人觉得自己粗俗不堪。   宫夫人也愣了片刻,徐徐抬起投来看着陶友易,微笑道:“令千金真是天人之姿。”   陶友易不自然地一笑,“宫夫人过誉了。”   相片传到宫惜之手里,只见他目光一滞,便不动声色地收回袋中。   几人笑着纷纷落座。      宫惜在观察着大哥的神色,半点不见他心乱急躁,谈笑自若的模样仿佛那般美艳的人物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就连他这个猎艳数年的纨绔之子也当真没见过那样的美人,或许喝过洋墨水的女子确实不同凡响。   也或许大哥自始自终都不会爱上任何人,无论那人完美动人与否。   又或许,这就是宫家男人的宿命,没有至爱,只有至尊。      谈话渐渐进入商场,他一听这些就头痛,便借口出了包间,绕来绕去竟寻不到出口,刚想喊人,便听见不远处的隔间传来一阵难听的咒骂。   他本不是好听闲事之辈,正欲转身走人,便闻淡暖的嗓音低低绕来。   “请您收回那些话,我没有做那样的事。”      从容不迫的语气加上轻灵的声线令人恍生一种泉声溢出贝齿的错觉。      然而对方的怒意显然更甚,话珠子接连不断地砸来,宫惜在环臂靠在白玉柱上,大抵了解了这争执的缘由。      许是哪位洋人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导致呕吐不止,上头兴师问罪下来,责任就全推给了这个洗碗的女子。   而那位上了年纪的妇女听来大概是负责监管膳食方面师傅的悍妻,骂起人来还真不是一般女子招架得了的。   “你前日里不要脸的缠着咱们洪经理给你份差事,老娘一看你那副祸害的模样就晓得不是什么善类,这还真给说中了,瞧这会子出大事了吧,洗个碗也不安生,那些个臭男人还死活巴结着你,真当自己是活菩萨了。这姑娘家的,也不知道避避嫌,怎么不先把自己洗洗干净!”      宫惜在微微蹙了蹙眉头,提起脚步,慢慢靠向里头的房间。   入眼是一个娇小女子的背影,过分清瘦的身影真叫人怀疑她三餐的温饱问题。而她对面的妇女手执一把美人扇,柄头上留着黄色流苏,正摇动扇子满脸嫌恶地打量着她。   宫惜在看不清那女子的表情,拧了眉头站在门口,但神采相仿的眉眼依旧是宫家的活招牌。   那体型丰腴的妇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顿时神情大变,惊恐之余立刻露出讨好的表情,宫惜在扬了眉,冷冷一笑。      与此同时,面前的女子却突然蹲□,慢慢拾掇着地上的碎碗片,一边低哑地道歉。   “对不起,我会把碗重新洗一遍。”   他似乎都能够听见那哽在喉头的微小停顿。   胖妇人这回晓得见风使舵,忙三步并作两步,躬身低头向宫惜在问好,支支吾吾解释道:“二少爷,您知道的,我也不好交代,那洋客人现在还躺在医院呢,这小姑娘办事还是要多督促些才长得了记性,您看……”   “滚吧。”      殷勤又惶恐的女人一噎,挪着肥臀大气也不敢出便悻悻地走了。   宫惜在看到那双不甚莹白的手微微一顿,然后那纤瘦的背部线条也变得僵直。   古怪的沉默之后,宫惜在终于略带调笑地开口,“怎么?你不准备回过头来给本少爷瞧瞧,这张惹祸的脸?嗯?”   他踱近一步,凝思了一会儿又退回到门口,就片刻功夫,却是没注意女子手中悄悄握紧了一枚碎片。      “你叫什么名字?”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悠悠的转身。   或许前一刻他只不过一时兴起,但当真真切切目睹那张脸之后却愣是呆了老半天,因为这张脸就在半个钟头前他还在一张小小的旧相片上见过,而照片上女子的身份是白微澜,有名的富商千金。      为何堂堂白家小姐会沦落到宫家饭店的洗碗工?而其生父还正在优雅的包间与宫家大少爷谈笑风生?倘若照片上的女子不是白微澜,那真正的白微澜在哪里?而这个瘦弱女子又是谁?      显然,面前的女子不知他心思流转,手中的碎片又握紧了几分,紧抿的薄唇掠出一丝浅讽的弧度。   “白微澜?”他放低身姿去检视她的表情,语气中的兴奋和挑衅却显露无疑。   只不过从她脸上闪过的那抹稍纵即逝的疑惑,宫惜在便猛地捉住那双细弱的柔荑,冷声道:“你是谁?”   手心传来钝痛,面前的女子冷静淡漠,手中的碎片滑到地上,他竟不知她有这般大的力气,在他毫无防备之时便轻易挣脱了束缚。      宫惜在收了眉头,甩了甩流血不止的手掌,一时无言。以往无一被人奉承讨好,从未有人胆敢对他如此,这薄薄的碎片竟然割断了与生俱来的张狂放肆。   目光又凝上那张巴掌大小的脸,清明的双目中毫不掩饰的戒备突然让他失笑。   心中立刻有了定夺:这女人,绝对不是白微澜。      漆黑的房间内,隐约可见一张立脚法式铁床,厚锦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床上坐着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床头柜上摆着一支烛台,细长的手臂摸索到半盒打开的火柴,“呲啦”一声,幽黑中窜起一笼明晃晃的烛火。   床边的人拿起烛台慢慢走向窗边,繁复的蕾丝折纹帘被掀起,眺目望去,窗子下植着粗壮的苏铁,围墙外打着橘黄色的路灯,偶尔有车辆安静的驶过。   她渐渐收紧双臂,嘴边染了一个弧度,暗讽自己竟对这座漆黑的囚笼产生了奇异的安全感。      房门突然被打开,宫惜在拿着一盏白色的三束烛塔,身边跟着满脸冷峻的宫惜之,佣人一边收起钥匙一边阐述着保险丝烧断了,很快便能修好云云。   她本靠着窗台,手中的烛火轻轻晃了晃,圆袖的粗制布衫下露出一双纤细的手腕。   灯光骤亮。      她一眼就望进那对冷定的眸子,凉意直直袭来,叫人避之不及。   宫惜在熄灭了手中的蜡烛,一挥手,佣人便恭敬地退了下去。两人步入房间,宫惜之又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大哥,她不是白微澜。”宫惜在缓缓走到她身边,一手接过她手中的烛台,轻轻一吹,风姿优雅。   宫惜之已在旁边的素色沙发中坐下,神色倨傲,目光淡淡扫过她的脸,“的确不是。”   宫惜在微微惊讶,转头道:“你已见过白微澜了?”      窗边的女子似乎对他们的谈话并不感兴趣,垂了眼睑,黑发半掩皎颊,犹似一朵低头静默的莲。   宫惜之突然提了半分嗓音,丢出温温淡淡的几个字,“小姐,敢问芳名?”   一旁的宫惜在突然发出一记轻笑,随后再也按捺不住,弯着腰笑了足足半分钟,房间内气氛古怪,宫惜之似乎也多了几分窘迫。   宫惜在一本正经地拢拢衣襟,揶揄道:“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宫大少爷如此直截了当的跟陌生女子搭讪,哈哈,实在好笑,哈哈哈。”      因着宫惜在这么一闹,宫惜之面子上有几分挂不住,暗自低咳一声,站起了身,又恢复一派冷傲,“在下宫惜之,冒然将你请来实非有意,如果你不介意今天就在这里住一晚,明日我会派人送你回家。”   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回想当时情景,被人拽着手腕强行塞入车内直至坐在这个房间里实在算不上用了“请”。   抬头间便见他目光如炬,声音冷淡:“至于你在弘景的工作,我想还是稍有不便,当然我会付你一笔赔偿金。”   一旁的宫惜在眉峰一转,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终是瞧着宫惜之什么都没说。      而宫惜之似乎从未想过是否要征得她的同意,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扣,便提步要走。   宫惜在甚知大哥一向繁忙,这回也是散了饭局之后赶来的,中午自己先行将这位性子冷淡的女子带回这处僻静的独墅,便一心想弄清相片背后的原委,这如今事情反倒越搅越浑,还连带人家丢了饭碗。   原本随性的心境也不觉泛起一阵同情,正欲开口,窗边的女子不知何时立到了他们面前,声音从容不迫,“等等。”      宫惜之顿了脚步,一双黑目沉沉盯着她。   或许是那神色太冷,她缓缓吸了口气,低低道:“我不需要赔偿金,只求能保一份工作,能有一处简陋的住所。”   弘景饭店的工作虽然辛苦,起码提供简单的宿舍,尽管时有不怀好意的目光,但那些她都可以忍受。自从踏入上海城的那一刻,她便再也无所依傍,她告诉自己必须活下来,必须站在这片土地上。   宫惜之沉默不语。      “可以。”   轻松的语调带出一抹无所谓的笑意,宫惜在双手插进裤袋,模样放荡不羁,“那你就在这宅子住下罢,每日帮着打扫就行。”   两人齐齐看向他,宫惜之缄默着站立,眉宇轻皱,似在思忖。   宫惜在耸耸肩,朝他说道:“既然你已经把这座宅子送给我,那便是我做得了主,我准她留下了。”   宫惜之漠然转身,双唇丢出低沉的两个字,“随你。”      她收了视线,朝着宫惜在略略点头,“谢谢。”目光突地又凝上他裤袋中的手,心中一动,涩涩道:“对不起。”   宫惜在讪讪一笑,这辈子头一回被女人伤着,还煞有其事地流了半天血,自觉丢了面子,便转口问道:“你这回是否要告诉我名字?”   “辛弃疾的辛,简名酒里”   “辛酒里?”宫惜在反复吟着这个生僻少怪的名字。   那时他却不知半个月后这个名字便轰动了整座洋城,短短数日,他便再无此番和悦的心境,而手心那道淡痕却生生刻在了心口,化之不去。    3、第三章 争吵   几日后的早晨,辛酒里刚刚修剪完院子里地几株茶树,便被宅子里年纪最小的四季给拖进了里厅。   除了这片偌大的花园,这栋宅子其实不大,却处处精巧,且不说二楼的主卧和书房,光是那座木雕斜梯平日里就要拿着绢帛细细擦拭每个花纹。   上回她住的那个房间就是二楼靠西的客房,看似简洁单小,却着实奢华,那日之后她便一直住着,也曾向管事提过搬进佣人房,终是未果。   饶是再不适应,也没再去打扰其他人,宫惜也一直忙于公事,难得才来一回,也不住下,匆匆便走,却每每都要来逗她几句。      宅子里的佣人大都安分守己,从未听人议事论非,几日下来已是处得极融洽。今日大家都恭顺地站在一旁静候吩咐,四季凑着她耳根子轻轻道:“咱们二少爷这来便要安安稳稳住这宅子里不下半个月了。”   她神情雀跃,语气挑逗,辛酒里听得抿唇微笑,眼底镀了层闪光。   原来这宫惜在上个月打了某位军将的亲子,那人记恨在心,时时争锋相对,司令部几位中层碍着各家的势力,也劝阻不得。近日那庞子聪放了暗哨,宫惜在受了点轻伤,怒极,又当着整个司令部将他收拾了一回。   本是庞子聪先惹是非,可宫惜在也太不顾及庞统中将的面子,上头丢了个目无法纪的罪责给他,于是便领了罚,借着养伤在家禁职半月。   而宫夫人本就不喜他参政,便拉了脸指着鼻子给骂了出去。   如今,这座宅子倒实打实派上了用场。      赵管事从里到外细致的吩咐了一遭,厨房也准备了满满当当一桌子菜,众人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终于在晌午时分迎来了宫二少爷,   两位黑靴戎装的军官护着宫惜在走进客厅,一人仔细地脱去他披肩的外衫,一人便提着他的行囊上了二楼。   辛酒里看见他右臂缠着厚厚的纱布,神色却半分不见堪忧颓然,甚为怡然地往长桌前一座。   赵管事立刻会心地吩咐厨房上菜,六七个佣人也随之散去,大家各司其职,而辛酒里平时工作就较为闲散,哪边忙就帮着照理,便也跟着去了厨房。      刚走没几步,宫惜在便懒懒唤了一声,“酒里,你过来。”   辛酒里顿了顿,转身走向他旁边,登时屋子里竟只余他们两人,加上他不知何时省去了姓氏叫她,一时颇为尴尬。   他细细地看着她,又莫名笑了起来,无奈道:“怎么每回见你,都像是我要吃了你一般?”   辛酒里脸色一热,匀了匀目光,瞧着他认真道:“我也有事想同你商量。”   宫惜在兴致颇浓地点了点头,“你说。”   “你的主卧在二楼,我现在住的那个房间似乎不怎么合适……”话到后面,她便低了声音,因为宫惜在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明明白白写着:说到底,还是怕他心怀不轨。      纤瘦的身子站得笔直,一双眸子透着冰冷的倔强,辛酒里淡淡道:“我并不需要特殊照顾,同其他人一般住佣人房就好。”   她本不是细雨柔水中长大的娇花,性子淡薄也从不求得半分同情,自小那人便告知与她:因自己而被爱。   那时她尚不懂,满心只是对他学识渊博的崇敬,偶而撒娇拉着他问道:“有你宠着,又何须计较别人的爱?”   他便笑着看她,满目温柔的宠溺。   后来发生了太多事,等到她缓过冲击,便已学会了两样东西:坚强和珍惜。      满桌的菜肴已经上齐,宫惜在喝了口茶润润喉,依旧笑意盈盈的模样,“我倒没有偏袒你,主要是这宅子的佣人房已经满了。”   辛酒里一噎,不可置信却又无可奈何地抬眸看他。   只见他扬扬眉,抬起绑了纱布的手臂,说道:“而且我只能麻烦你就近照顾。”      待到晚上,宫惜在果然遣了其他佣人,只余她一人在二楼的书房端茶倒水,墙上的挂钟将将靠近七点,他这才摆摆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休息,目光甚至不离手中的文案。   辛酒里松了口气,刚走到门口,又被他唤住。   恰及此时,楼下传来汽车的鸣笛,赵管事踩了楼梯上来传话,正是宫家大少爷突然造访。   宫惜在这才放了手中的一打薄纸,瞧着门口按了按脖子,起身从书桌前移步至沙发边。      来人一身单薄的玄黑风衣,双腿修长,步伐稳健,走到门口时似乎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辛酒里本就低着脑袋,顺势低弯细腰,淡淡道:“大少爷好。”   视线里,黑亮的皮鞋微微停顿,随即闷声向前走去。   她正欲下退,宫二少爷搁着二郎腿,左手间夹着一根香烟,又不紧不慢地喊了一声,“小酒里,帮我点支烟。”   咳,对于这个“小”字,辛酒里微不可见地紧了紧喉头,抬头便见宫惜之密密地盯着她,眸光染了一层隐秘的暗泽。      对于向来轻佻地宫惜在,她尚能充傻装愣地蒙混过去,宫二少爷看似对她暧昧,实则并不在意多许,充其量来讲她只不过是他一时好玩的逗趣对象。   可是宫惜之,尽管一再坚强镇定,每次撞进他的深瞳,那种不寒而栗的压迫和措手不及的仓皇感都让她不安。   手腕突然被人箍紧,耳边急急出现一道闷声,“你在想什么?”   即将燃尽的火柴掉落到地上,指尖一股热辣的灼痛感,辛酒里慌乱的收回手,去拾地毯上的火梗,却似乎感觉有什么不对。      刚刚宫惜在情急之下抓她时,用的是那只缠满了纱布的右手。      两道怀疑的视线齐齐落在宫惜在手上,他知再也瞒不下去,干笑两声,退了手中的纱布,无谓道:“咳咳,只是皮外伤,其实用不了这么多纱布。”   辛酒里识趣地收拾干净地面,便退了出去。      修长的指节抵住刀削般的下颔,宫惜之靠着沙发,神色透然,“既然如此,母亲差我带来的汤药补品我便原封不动地拿回去得了。”   宫惜在一副被夹了尾巴的表情,急忙掐灭了手中的烟,摇头道:“别别别,那我兴许就活不到你大婚之日了,我可不敢在老佛爷头上撒野。”   宫惜之提了嘴角,斜睨他一眼。   “你回去便说,等我吃完了这些补药也赶在大哥后面娶个媳妇生个大胖孙子让她舒心,免得她闲的慌,一天到晚来唠叨我。”   宫惜之敛了俊眉,黑目微微一动,并未言语。      “叩叩”。   辛酒里站在书房门口,一股乏力感涌上心头,刚刚下楼之时碰上赵管家,他便如释重负地将手中的托盘往她手中一递。   说是,宫大少爷向来只喝黑咖啡,今晚突然来访,而那位会煮咖啡的师傅已经散工回家去了,只留一个略知工序的小厨师手忙脚乱才煮出这么一杯,也不知对不对味。   辛酒里靠着闻了闻,苦中一股浓香,呛的她一阵皱眉。      听到宫惜在的声音,她才稳稳地走进去,将咖啡摆到宫惜之面前。   翻沿的白瓷杯,杯脚角缀着黑色的茎蔓类植物,高雅精致如同这个男子的脸,宫惜之抿了一口,神色微变,便放了一旁。   挑剔如斯,辛酒里默默移开了目光。   “小酒里?”宫惜在笑着唤她,语气异常暧昧。   她佯装未闻,在他示意下添了茶水,不知他竟丢出一句,“你便在这候着吧。”   宫惜之又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宫惜在突然笑逐颜开,问道:“大哥突然过来,应当不只是送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婚宴筹备地如何了?”   宫惜之又伸手去拿咖啡,浅辄了一口,揪了眉,挤出两个字:“很好。”   辛酒里深知自己站在这里有些尴尬,但也说不上来尴尬在哪里,她无心去听他们说些什么,可是宫惜在似乎故意强调了某些字眼,笑意盈盈地问道:“那我未来的大嫂白微澜,可有去宫家专门拜访?”   宫惜之神色一凛,语气冷了三分,“你不用操心这些事。”   辛酒里似乎听出点端倪,白微澜这个名字一次次有意无意地提起,她知道自己能够安稳地住在这里同那个叫做白微澜的女子有着莫大关系。   思考之中,手指绞的泛白,她还未主动请缨,便听一声冷漠至极地声音扫来,“你出去。”   屋里突然一片寂静,她利落地移动脚步,只听门板轻轻合上。      宫惜在站了起来,缓缓道:“大哥,你究竟想要掩藏什么?”   “不管是什么,你都不用知道。”   这般清晰冷漠的声音让宫惜在发笑,他总是这样,总是以为自己可以独挡所有,总是独自高高在上的摒绝一切麻烦,仿佛这样便可以使宫家老少无所忧虑。   他只不过比他小了两岁,却不得不屈从于他的庇佑,哪怕他完全不需要。   他不相信他看不出来,他为何会去司令部从小小的哨兵做起,他不是要与他分道扬镳,他只是不甘于在他身后吃软饭,也曾想要为他一向敬爱的大哥挡风阻雨。      “你好好休息,过几天回去看看母亲。”一如以往,他总会在事态严重前淡然地转身便走。   楼梯上传来重重的皮鞋声。   沙发边的人猛地弯腰砸向茶几上的烟灰缸,碎片嵌进肉骨,一双眼睛憋得通红。   辛酒里蓦地从床上站起来,虽然隔开一个房间,她仍旧听见那声爆响,忐忑之余,不暇思索便跑向书房。      门微开着,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窗边,一直到汽车的声音渐渐远去,垂在身侧的手便微微颤动,鲜血淋漓。   辛酒里微吸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绕过一片狼藉的茶几,眼看着下方的地毯凝着一摊血迹,终是顾不得许多,轻轻抓过他的手,温淡道:“二少爷,请先处理一下伤口好吗?”   回眸间,她猛然一震,那样的表情她永远不会忘记。直至后来再想起时,心尖还是依旧疼痛难当。    4、第四章 美人   赵管事派人收拾书房,辛酒里便理所应当地捧着药箱站在宫惜在房间里。这里她收拾过不下三次,但却从没觉得如此局促过。   枣红色的地板,同色的宽大木床边摆着一张长长的踏脚椅,上头扔了一件灰格子马甲。黑色的意大利时钟,线条简洁的双座木椅,矮柜上摆着一台日本风扇,墙上挂着几幅色彩艳丽的荷兰油画,许是因为花纹繁复的墙纸,平日里觉得还算空旷的房间一下子眼花缭乱了起来。   她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宫惜在正好从卫生间走出来,手上的伤口虽然经过冲洗,却仍未止血,他摊开手心看了一眼上回被她划出的伤痕,懒懒地往床上一坐,抬高手示意她过来。      辛酒里将药箱放在他床上,站着嫌高蹲着嫌低,只好坐在床边的踏脚椅上,微微倾斜着身子去看他的伤口。   她的手很软,握着他节骨分明的大手,小心翼翼地用消了毒的棉纱抵住伤口,他闷闷地哼了一声,她急急放松力度,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忍一下。”   接着又拿沾了酒精的棉垫轻轻沿着伤口的边沿擦拭着,他倒没再哼声,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绵密的羽睫,看着那双一向漠然的眸子突然变得专注灵动。   “还有……”      辛酒里抬起头,握着纱布的手顿住,她检视了一遍都已经止血的伤口,问道:“还有哪里?”   宫惜在笑着翻过手掌,只见一道已经愈合的细长伤痕,透着粉粉的肉红色,辛酒里羽睫一闪,不安地去看他的脸。   满脸的玩味终于让她毫不留情地将他的手包成了一个粽子。   宫惜在看她快速地收拾着药箱,笑着询问:“你怎么会一个人来上海,你的家人呢?”   小巧的手毫不停顿,反倒更加迅速地收拾起来,他试图去探究她的表情,却只看到一脸平静。   “您好好休息,我先下去了。”   宫惜在闭目躺倒在床上,他突然很想知道宫惜之是不是同他一样,对于这个相片上的女子,查无所获。      翌日一早,宫惜在便叫了司机出门,等到傍晚回来时,身边还带了一位香艳的女子,他们一路谈笑着上了楼,砰的一声,不知为何,辛酒里便听出那是房门。   因着他那句就近照顾,只要他上了楼,一切差事都由辛酒里负责,她避无可避地端着一叠奶油饼干,两杯红茶敲响了主卧的房门。   里头的调笑突然停止,过了半晌,宫惜在才姗姗走来开门,衬衫的扣子开了两颗,那件灰格子马甲也松松的解了开来,可谓衣衫不整。   他倚着门口,顺手从她的托盘中拿了杯红茶,眼角微挑,口气愉悦道:“行了,那些你自己拿去吃吧。”      “砰”。   辛酒里转回身,只听见房内传来低柔缓慢的音乐声,女子轻轻“啊”了一下,又娇娇地笑了起来。   她转步走回自己的房间,果真关着房门对着窗户细细地咀嚼起奶油薄饼。   也不知过了多久,惊觉自己竟然躺在床上睡着了,立刻整理一番便跑下楼去,经过主卧的时候,里面已没了声音。      楼下已经熄了大灯,一排暖黄的壁灯将大厅衬托地极幽静,她瞧了瞧外头暗沉的夜色,默默抿紧了唇。   “嘿。”四季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好在辛酒里没叫出来,这安静恬淡的氛围似乎连说话都得轻声细语。   她压低了声音,“对不起,我睡着了,你们是不是都把事情做完了?”   四季笑得欢腾,一路拉着她到了厨房,嗔道:“你怎么就惦记着活干,也不想想自己还没吃晚饭?二少爷已经叫人留了份给你,诺,这里。”      大概饼干吃多了,倒也没觉得饿,辛酒里看着锅里那份温着的饭菜,心中微动,眼前隐约又出现他那轻佻的笑容,低声问道:“二少爷呢?”   “哦,赵管事正在服侍他沐浴,因为你在睡觉,我们都得了便宜,二少爷吩咐今晚提早散工,好多人得了批准都到霞飞路逛马路去了。”   说完,这丫头一副蔫了的模样,唉声叹气道:“赵管事说我年纪小,外头不安全,只准让我留在宅子里帮忙打打下手。”   辛酒里笑了笑,安慰了几句,又突地想起来,便试探着问道:“刚刚那位小姐呢?”   四季瞬间又来了精神,眉飞色舞道:“哎,你不知道吧?她就是上海最红的交际小姐,唐悦。”      辛酒里端起满满一碗饭菜吃了一口,含糊地“哦”了一声。   “三福说她长得虽好看,但是太妖媚了,脸上不知涂了几斤白粉,哈哈,我说她就是嫉妒人家,我倒觉得唐小姐可美了,你瞧她那身材,笑起来甜美的样子,还有还有,你身上穿的可都是当下最时髦的。”   她如数家珍地描绘着衣物饰品高跟鞋甚至头发丝的每一个细节,末了兴奋地问道:“酒里,你觉得她美吗?”   辛酒里一口饭包在嘴里,正欲咽下回答。   四季又迫不及待地说道:“听说她最精湛的就是舞技,很多大人物为了和她共舞天天去百乐门捧她的场,今儿她就是来教咱们二少爷跳舞的。天哪,她怎么可以这么完美!”   辛酒里一口饭含在嘴里再也咽不下去。      旁边的四季顿时像被拍扁了的皮球,呐呐喊了一声:“二少爷。”   宫惜在靠在门口一派悠闲地看着她们,身上只一件薄薄的绛红色浴袍,胸膛微露,秀色可餐,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远远听得赵管家喊了一声四季,那丫头便低着头落荒而逃。   宫惜在扬出好大一张笑脸,气定神闲道:“看够了就快吃吧,吃完了便上楼来给我换药。”   辛酒里不争气地狠狠噎了一口。      几日后,再换下纱布时,手骨处已经结好了痂,辛酒里帮他用药水擦过便收了药盒。   “这样就好了吗?”头顶传来不满的声音。   她抬头见他一副孩子般被忽略的神情,极是好笑,声音也暖了开来,“已经在好了,伤口也需要透透气。”   宫惜在“嗯”了一声,又道:“我要睡一会,你到三点的时候过来叫我。”   辛酒里应了声,便下了楼。      四季咋咋呼呼地冲到她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她,道:“酒里,你觉得二少爷待你好吗?”   她一脸平和,似有预感的点了点头。   果然四季就欢欣雀跃地问道:“那你喜欢二少爷吗?”   她木然地抽了抽嘴角,坚定地摇了摇头。   四季遗憾地“啊”了一声,又抓抓头发说道:“可是她们都说二少爷待你与众不同,一看就是中意你。”   辛酒里宠辱不惊得一笑置之,心中已是有了打算。      恰好原本要去购置些生活用品的刘婶突然闹了肚子,辛酒里讨了机会便出了门。走在依旧热闹冗杂的街头,她情不自禁忆起刚来这里时满心的荒凉和畏惧,每日魂不附体地游荡在闹街小巷,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温柔的双眸在记忆中幻放而过,眼前蒙湿了雾气,她垂下头,停顿三秒,继而满目坚定地走往人群深处。   不管是之前的他,还是如今的宫二少爷,他们只不过是苍茫之中片刻的停靠,曾经她也以为可以安然依靠,倒头来还是只余她独自奔赴。      只是,每一次想起,胸口还是不能言喻的揪痛,苍老如枯井的声音久久挥之不去,一遍一遍提醒着她:青山辽阔,幽幽旷谷,生死留存。   “人死不能复生。”   她跪在一整片绚烂的花田中,耳边只余一句:“人死不能复生。”   为何,生的人是她,死的人却是他?   人群中的身影猛地停顿,瘦弱的身体微微发颤,该死,她又出现幻听了。      “辛小姐。”   “辛小姐?”   “……”   “您听得到我说话吗?”   有人碰了碰她的肩膀,辛酒里反射性地退开一步,双目警备。   那人彬彬有礼地指指路边的车辆,露出一个沉稳的笑容,“宫少爷请您上车谈谈。”   这位自然不会是还在家中酣然熟睡的宫二少爷,辛酒里望了一眼那辆色泽隐暗的轿车,慢慢走了过去。      那人替她开了车门,便自行坐上了前座。   旁边强冷的气场如同一座冰窖,五分钟后,宫惜之依旧迟迟未开口。辛酒里看着渐渐驶远的闹市,不想费那多余的时间走回市场,缓了缓,喊道:“请停车。”   “如果您没什么吩咐的话,能先容我下车吗?我还有事。”   一道犀利的目光从后视镜中扫过,驾驶座上的方谏终于降缓了车速。在宫惜之身边做事首要之重需得察言观色,人家宫大少爷日理万机,脾气冷傲一点,目光阴鸷一点,手段毒辣一点,其实大家都可以理解嘛。      比如,这位辛小姐,哦对,他有调查过,这位小姐叫辛酒里,名字颇为古怪,金山人氏,无亲无故。   身世倒是清白,可也太清白了一点,生父母均不详,也无从知道她的任何附加消息。以致于他把这些消息原封不动地呈给宫大少爷的时候,只见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事情都能得心应手的宫少深深蹙起了眉头。   从而导致他也掖出了一身冷汗。      常言道,难得糊涂。   他向来能明善辩,什么当清楚,什么当糊涂,只要他方谏看一眼,那便心如明镜了。可这回,宫少究竟为何突然让他亲自去调查一张旧照片上的女子,绝不可能因为这女子美若天仙,宫惜之手腕了得,却独独不近女色,从未看他有过心动的迹象。   这,作为职业跟班,他从不也绝不去怀疑打探任何有关老板的心理及生理问题。再则,宫少马上便会同白小姐订婚,据传言,任何女人往那白微澜身边一放,都会暗自神伤,黯然哭泣,暗暗转身。      至于刚刚他们从洋行巡视回来,宫惜之突然叫了停车,随后便看见一个清瘦的女子疾步穿梭在人群中。烈日当头,她却穿着一条藏黑色的麻纱裙,半截袖的棉布衬衣,一头过肩的细软头发,在阳光下微微发黄。   他正疑惑,那个女子却突然停了下来,两条细眉结在一起,脸色苍白,侧着头很慢很慢地呼吸,他猜想着莫不是中暑了,细细瞧去,脑袋中灵光闪过!   正是那照片里的女子!   相较之下,瘦的可真叫人怜惜,依旧是照片中清冷的气息,可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有些不同了。   “去把她叫来。”   “啊?是是。”      车子又稳稳地停在路边,方谏顶着一头毒辣的太阳,快步往墙角挪去,只想寻一处阴凉的地方落落脚。   车上备着四个装满冰块的小木桶,不算宽敞的车里温度适宜,阳光透着玻璃照在她的肩膀上,那抹热度仿佛一路延伸至冷却的心底。   宫惜之似乎盯了她好久,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袖扣,随即双手相扣,淡淡道:“辛酒里,我希望能同你结婚。”    5、第五章 插乱   辛酒里仍旧维持着刚刚的坐姿,只是偏过头一脸莫名的看着身边这个冷酷傲然的男人,渐渐浮出一抹难耐的笑意。   众所周知,宫大少爷再过几日便会与那个叫白微澜的女子订婚,加上他之前种种态度,都可以看出他对她并无好感甚至嫌恶。这也是她想离开那座宅子的某种原因。   他刚刚说什么?结婚?如若不是她听觉出了问题,那便是他间歇性思维短路影响了智商。   宫惜之的眼光有丝刻意的闪躲,随后冷冷地看着她,丢出一句,“希望你不会拒绝。”   她毫不示弱地瞥回去,清冷的双眸聚起无奈之意,仿佛好笑至极。      旁边的人不可察觉的握紧了十指,他有些不明为何总能在她身上看到如此强硬的淡定。   正如她也无法理解向他这种为所欲为自私自利的大少爷怎么就能那么轻而易举地评断一个人的命运?   细指扣住车门,她利落地转身下车。   然而,手腕传来猛地重量,她又被牢牢锁回车里。      神色间有了怒气,而近在咫尺的眉眼也似乎不怎么好看,她反手挣开,冷声道:“抱歉,我不明白您说的话,也不知道您究竟想做什么?”   宫惜之看向窗外,神色阴郁,声音不辨喜怒,“我以为你已经听懂了。”   “结婚吗?我自认为没有丝毫资本够得上同你结婚的资格,更何况,像你这样的人只不过把婚姻当做交易,你根本就不懂婚姻的意义。”   他悠悠侧身,一手撑在她身侧将她锁在怀中,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冰寒。   这种压强不言而喻,她渐渐有了退缩。      他却一寸一寸逼近,清冽的气息盈宇而来,如同张开的白帆,沁人口鼻。   嘴角一挑,薄唇微启,“但我认为你会同我做这笔交易。”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邪妄傲慢,王者一般。      他的确不知道婚姻的意义,于他来说,每个女人都是一样,有的标了价码,有的视同交换,有的……稍微顺眼,有利而无害。   但他却未想过这个稍微顺眼的女人,当真同他谈起了条件。   不卑不吭,有条不絮。   他凝神听着,目光如炬,有些好奇这个一身秘密的女子。   心中掂捻着这个名字,辛酒里……不知道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到底意欲何为?      回到宅子已经过了三点,她将买齐的东西交给刘婶后便上了二楼,原本打算上街重新找份工作,现在不但计划被打乱,刚刚又一时冲动与宫惜之定了协议,如今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出半点头绪。   那个时候她很是不解,为何他能够那般悠然地住在偏僻的山林里?   两间石屋,几亩花田,闲暇时摆弄摆弄花草,白日里教山下的小孩子念书识字,满天星空下执着酒杯靠在榕树下闭目神思。   她好奇过外面的世界,但更多的是欢喜这种与世无争的纯然,当然,更重要的因为这里只有她和他。   她向来对他直呼其名,小小的身子坐在他旁边,手中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替他扇着风,听着他说旷古绝今的奇闻,抑或点滴微小的琐碎。      还有,低如私语的呢喃,“为了不做轻率的事,所以选择被束缚。”   那年,她十七岁,满眼盛开的都是对他的情思,轻易便忽略了这番文雅的“酒后真言”。   只不过后来她才知道每次浅饮时,他嘴角那抹软软的弧度都是因为思念着一个人,后来的后来,她才明白,她便是他口中的束缚。      “迟到了半个钟头。” 记忆如潮水退开,视线里出现一双缎面拖鞋,她抬头,吸去眼底的湿润,只见宫惜在一脸微笑,细柔如同春日里拂水的垂柳。   看得她有些微醉。   宫惜在有些意外她的失神,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便拉着她走入房间。   他挑了一张黑胶唱片,唱针轻轻扣下,金铜喇叭内传出轻柔低回的乐响,那音调很好听,像一朵柔软的云,越过千山万水,徜徉于天地之间。   她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神经放松下来。      有人轻轻托住她的腰,手臂被架高,手掌的纹路贴合过来,整个身体随着音乐飘逸。   辛酒里缓缓睁开眼,眼底荡漾着一片柔光。   然后,她做了此生最冲动的事。   这种触感也不知停留了多久,留声机依旧优柔地回响,恰似一声声叹息,低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宫惜在扣住她的肩膀,唇上留着余温,那般清甜的气息令他神思错乱。主动的女人很多,可从没哪个女人如此蜻蜓点水的碰触就会令他躁动,他叹出一口气,扬唇轻笑。   深色的眸瞳波动,掠过一丝喜色,声音低哑兴奋:“你喜欢我?”   辛酒里早已震住片刻,这回窘得手足无措。   头一次看见她脸上诸多变幻莫测的神情,他心情颇好,抬手揽过她的后颈,刚想纳入怀中。   瘦小的身子猛地将他推开,辛酒里沉默了半天,拘谨道:“对不起,我……无心……”   他看着她,眼睛弯了起来,“你若真喜欢我,我也是可以给你回应的。”   辛酒里猛地退了一步。      摇摇头,低答:“我没有。”   宫惜在装作失落地耸耸肩,当她羞于表达,聊以□地一笑,说道:“陪我跳支舞吧?”   “我不会。”   “我教你。”   “……”她紧张地看着他渐渐逼近,脑袋里混沌一片,完全不能思考。   他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手掌又被他拖过去。   她身子一僵,踩上他的脚。   他闷笑,低声道:“放轻松,跳舞是愉快的事情,跟着我的脚步。”   她依旧僵硬。   他仍然毫不气馁地带着她轻旋,一边说道,“我缺少一个舞伴,再过几天就是大哥的订婚宴,你刚刚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还需要加紧时间练习。”   她终于不顾他的热情,停下动作,转身便走。      宫惜之说,暂时不要告之任何人,一切他自有安排。   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如果有捷径,她并不在乎是靠什么达到目的,她需要尽快找到她,一刻也不想停留。   然而,今天的“错吻”却是事态发展的导火线,直至后来她搅入这场纠纷,脱身不得。      接下来几日,她对宫惜在避如蛇蝎,可他倒好,明目张胆地撩拨暧昧。整座宅子的气氛都很古怪,四季更是一口坚定二少爷对她动了真情。   辛酒里能避则避,避不了就迎难而上,真情假意,她还是能够分辨的。   刚过午饭,阳光洒了一地碎金。   宫惜在靠在沙发里喝了一杯红茶,随手将报纸放下,又将她叫了过去。   他挂着笑意,白色的衬衫洁净如雪,双目却是熠熠如金。      辛酒里上前一步,静候吩咐。   “等等随我出去一趟,舞步都记住了么?”   这几天他又压制她练了几次,记倒是记住了,只不过每次练习时都因为要躲避他的眼神而失足踩他个好几回。   至于同宫惜之的协议,她越发觉得自己太荒谬,他甚至没有告诉她结婚的日程,而他三天后就要同白微澜订婚。   她究竟是昏了头还是太急切,才会把自己交给那样一个傲慢冷酷的人。   她斥责他不知道婚姻的意义,可她自己又有多少信仰?不,她早就不奢望了。      头顶一声嗤笑,宫惜在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抬手按了按她的脑袋,“傻子,发什么呆,走了。”   车子一路行至霞飞路,马路两旁布满了餐馆和咖啡厅,错落有序地夹杂着精美的店铺,一排排玻璃橱窗内,人型模特姿势各异,无不摩登时尚。   宫惜在将她拉下车,直接朝着一间店面颇大的精装铺子走去。   他蛮横地揽着她,一双眼睛里映着光,辛酒里极是不习惯,半推半就便被带进了店铺。      里头有位穿着时髦素丽的女子挑选着洋裙,她带着蓬纱大檐帽,看不清相貌,身段却是极好。   许是见到宫惜在极是亲热的朝她嬉笑,便侧身让了让,走了出去。   辛酒里终是吃不消,甩手淡淡道:“二少爷,您想做什么?”   宫惜在见她恼了,也不再逗她,挑了一把桃木椅往边上一坐,笑吟吟道:“你那两套衣服去不得宴会,这里面的你随便挑,看好了就跟我说。”   “我穿不惯这些。”辛酒里淡淡转身,眼波清冷,目光甚至没有扫过那些华服。   她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      因是熟客,店员早就识趣地退了出去,宫惜在走过去哄她,“乖,别闹,不喜欢这些可以换别家。”   辛酒里扯出一丝笑意,浓密的睫毛轻轻张合,神色如冰。   一字一句,清晰了当。   “请你不要再把我当做逗趣的对象,或许对你来说只是一时慈悲,可怜我,同情我,但这不是可以为所欲为。我很感谢你的收留和照顾,但我有很重要的事,没办法陪你附庸风雅,风花雪月。”   他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又听她从容道:“我知道你不是真心喜欢我,所以请你也不要拿我寻开心了。”   他终于把笑容敛的干干净净,双眉拧得很紧,仿佛有浓浓的痛楚,“我承认……我对你的态度是想让大哥关注你,我逗你也是因为你不爱理人……但是……”      玻璃门突然被撞开,一个身着戎装的哨兵慌慌张张闯进来,贴在宫惜在耳边私语了几句,又匆匆忙忙跌了出去。   宫惜在满目凝重,两手攥紧着插入裤袋,最后深深地看住她,闷声道:“听着,在这里等我。”   那道视线太过热烈,几乎把她浇融,辛酒里吸了口气,直到店员推门进来,她才回过神慢慢踱出店外。   很久以后,她都会想,倘若那天她没有离开,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有些东西被时光碾过,就变成了一生悔恨。      直到后来,她那么努力的活着,不管流年晦涩命运波动,她窃以为,只要走下去,便会有人在那里等着她。    6、第六章 偶遇   宫惜在迟迟没有回来,三三两两的洋人从她边上走过,间或有人用蹩脚生疏的汉语搭几句话。   辛酒里开始往电车站台的方向走。   人流拥挤不堪,因为走得迷迷糊糊,迎面一辆车子的喇叭声惊醒了她。   驾驶座上的方谏眼疾手快,急急喊了一声,“老板,是辛小姐。”   注目在报纸上的宫惜之缓缓抬头,果然是她,又是一脸走神。   “把车停到前面,你下车。”   “……”方谏无语凝噎,“是。”      这是方谏第二次把辛酒里请上车,可她的脸色比上次还糟糕,不但苍白如纸,额角还挂满了虚汗。   他想扶又不敢扶,面前的女子听到他的声音“哦”了一声,便飘飘然地往车边走。   好不容易走到车边,他开了车门,瞧着宫惜之讪讪道:“老板,辛小姐好像是中暑了。”   宫惜之拖住那个软绵绵的身体,还未开口,就见她侧倒了下来。   “开车,去医院。”      她分量极轻,抱在怀里比想象中还要瘦弱,巴掌小脸,下巴削尖,同那照片上一比,很难想象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护士替她擦了酒精,旁边架着吊瓶,透明输液管里的液体缓缓进去那层薄薄的皮肤。   他伫立在床边,蹙眉研究着那张营养不良的检查单。      方谏敲门进来,瞧着宫惜之眉头深锁,劝慰道:“老板,医院我都吩咐好了,还有……要是被人看见你在这里不太好吧。”   毕竟是有婚约在身的男子,却在病房里为其他女人堪忧……   “你出去守着。”   “诶?”方谏默默低头,“是。”      又过了片刻,宫惜之出现在门口,方谏一喜,准备开路。   宫惜之却停立原地,声音略略迟疑,“去准备些清淡点的吃的来,晚上的安排……”   原本神色黯淡的方谏一下机灵地说道:“五点的时候跟西昂丝织的冯老板约了晚饭,之后你答应去看锦葵小姐,还有酒厂那边等候你去检阅纯度。”   宫惜之思索了一会,眼神深如潮海,随即摆摆手,“都推了。”   “啊?老板……”   眸光一扫,冷傲十足,“五点前我要看到晚饭。”   “是!”      再转回病房时,床上的人已经醒了,清冷的眸子含着锐意,将软弱藏得滴水不漏。   他暗自勾了勾唇角,黑漆漆的双眸端视着她,无形之中相互较量。   接下来很长时间内都没有半句言语,他坐在一张简单的木椅上翻着报纸,她闭着双目养精蓄锐。   有护士进来换吊瓶,她低声道了谢。   宫惜之侧目去看她,明明不是那么孤冷的女子,似乎每次见她都是疏然的客气有礼,却独独对他扎满了刺。   再见她已经不如照片上那般惊艳,可又端生出一种细腻的风姿。      辛酒里察觉他的目光,终于把憋了好久的那个名字问出口。   “白微澜?”   他并没丝毫慌乱,神色倨傲,目光冷定,“想知道什么?”   夕阳微醺,窗子口镀了一层红光,白色的纱窗被风吹起,辛酒里朝着微光露出一抹冷笑。   “作为互利的双方,我想知道她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他稍顿,低懒道:“你想以什么身份知道她的情况?”   辛酒里一噎,面色微沉。继而问道:“三天后,你打算怎么办?”      他突然欺身过来,眸色荡过一丝遗憾,薄唇微翘,极是冷艳。那样的举动几乎夺走了她的空气,辛酒里气血倒流,僵硬着偏开了头。   “我以为你足够聪明。”他意味不明地撂下话。   辛酒里微微疑惑,旁敲侧击道:“加上今天,我们只不过见过四次,你不该这么早下定论。”   宫惜之满不在乎的直起身,又恢复一贯冷傲,凌厉道:“那你必须做好三天后嫁给我的准备了。”   如期看到那双美目中满满的震惊,宫惜之转过身,脸上若有一丝淡笑。      “那白微澜呢?”原本属于一个女子的订婚宴却成了他同她计划之中的婚礼,她不知道这对于那个叫白微澜的女子是多大的难堪,但至少这是她不能苟同的做法。   他心安理得的践踏别人的自尊,可那些他看不起的东西却是她仅存的一点安慰。   果然,宫惜之只是冷冷道:“她没有关系,你不用操心。”   一个女子的终生名誉在他眼底竟是如此低廉,她胸口淤了一股怒气,不由攥紧身侧的双拳,脸色很是难看。      光影下,他的身影颀长,脸部轮廓被晕成细致柔和的线条,过了半晌才转回身,似是酝酿许久后低低开口,“白微澜她……”   话未出,宫惜之双目一沉,神色凛冽,看着她森森道:“你在做什么,没感觉到痛吗?”   那只插着输液管的左臂回了半管子血,他有些晕眩,脚底不太稳,一手撑着病床弯身去看她那只胳膊。   她被笼罩在他的身形下,一阵厌恶袭来,咬牙道:“请你出去,我认为我们达不成协议,我绝对没办法嫁给你这种人,就算只是虚情假意。”   他顿住,目光一点点清明,直至冷峻阴寒。   嘴唇缓缓迫近,他噙着莫名的怒火,挤出几个音节,“现在,由不得你。”      房门被轻轻打开,来人也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喊了一声:“老板。”   然后便听得一阵食物袋哗啦哗啦往下掉的声音。   方谏狠狠吞了吞口水,在医院上演这种限制级画面,他是不是该去自插双目了。老板喂……      门口那人瞠目结舌的表情,终于被一抹愠色轰得干干净净,方谏欲哭无泪,下巴拉的老长,就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掩盖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好在宫惜之已经泰然自若地起身,朝着他挥挥手,眼神幽暗不明,“去喊护士。”   “好好好。”他慌忙狗腿的开溜。      辛酒里也已从床上坐起来,拿开手中的针管,淡淡道:“不用了,谢谢你的照顾。”   宫惜之见她不知何时自己拔了针头,正欲翻身下床,手背上的血珠子一停不停地冒出来,黑目冷意十足,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幽井。   黑影压下来,话语掷地有声,“不要逞一时之能,三日之后,你只能嫁给我,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管你。”   手心微微濡了汗,辛酒里咬紧了牙关,别开目光。      “进来。处理她的伤口。”   被钉在门口的方谏一阵哆嗦,使了个眼神给小护士,自己扶着腿肚子站到门外去消化刚刚听到的话,原谅他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虽说他知道宫惜之想要什么,但没料到他会给陶友易如此重击。      可怜的白小姐哟,这到底是唱得哪出啊?      回到宅子已是很晚,黑夜吞罩着星辰,如同一张广阔而神秘的幕布。   嘘,不要妄想去去探寻那夺目的璀璨,一不小心,就会纵身黑暗。      辛酒里悄悄走进这座稍显静谧的宅子,在这场浩芒的迷局中她便如同那个盲目的探寻者,渴盼到达终点,却不知这不过是起点。   雕塑般伫立在门外的警卫张扬着一股肃穆的嚣惶,她垂下目光,加快步子走进了客厅。   所有奴仆全都扎堆站在大厅的角落,一看见她,集体嘘了口气。赵管事拍着胸脯走到她面前,一副劫后余生的喜悦,“丫头啊,你可回来了,二少爷说在街上跟你走散了,遣了整个巡捕房的人找了你好几个时辰,快过来,跟这位左队长打个招呼,也好让他们交差。”      沙发边正立着一个男子,身形伟岸,两道剑眉粗密浓茂,一脸坚毅刚强,瞧见她时绷紧的脸色才稍有缓和。   辛酒里几步走到他面前,温然有礼的道了谢,心里颇为过意不去。   那人爽快地点点头,声音浑厚有力,“辛小姐不用客气,平安就好,我们奉命办事,自是应该的。”   辛酒里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左尚棠朝门口打了个手势,四五个条子立刻退了出去,他扣上手中的军帽,礼貌道:“这几日外头不太平,各位还是尽量减少出入,左某先告辞了。”   赵管事应声诺下,恭敬地将他们送出去。   其余佣人纷纷涌上来询问辛酒里的情况,离开家乡后,她还未受过这么多的关怀,心中默默淌过一股暖流。   感动在心,终是挑了迷路这个借口。      四季陪着她上了楼,满口不离二少爷对她的关怀在意,她也没去反驳,因为点滴的温情,她突然不想再去计较那些刻意的算计。   人活着,不是及时行乐,而是及时感恩。   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次,谁会对你伸出援助之手,谁会雪中送炭。      一堆浮夸的言辞中,她终于听到了比较有用的消息。今天宫惜在匆匆离开是因为上海滩最大的码头发生了动乱,几百个包身工一窝蜂聚到广天桥头闹事。   巡捕房那边镇压力度不够,负责加派人手的巡务员正巧听闻传说中威名赫赫的宫惜在身处霞飞路某家商店中。   华界和租界一向劳务分明,请求这位司令身边的大红人帮忙绝对比去租界找那帮作威作福的混账来的容易。   几百个人干架的场面辛酒里无法想象,但这回巡捕房里肯定人声鼎沸,宫惜在本是停职期间,今天私自出面,又调动了一批训练有素的兵力,一时半会定是脱不了身。      进了房中,辛酒里掏出内袋中那张素色便签,上面写着一排遒劲的小字,按照她与宫惜之的约定,明日中午之前必须去这个地址准备婚前事宜,确保当日万无一失。   她默默将手中的便签捻成一团,又点了只蜡烛,将点着一角的废纸扔出窗外,明晃晃的火光在黑暗中消融,风一吹便了无踪迹,她熄了烛火,靠在窗边思考。   这场婚礼本不单纯,明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她无法预计的,但如今早已无路可退。   如果在这夜色中逃走,恐怕她再也回不到这里了吧。      抬眼望了一圈温馨的房间,可似乎也没什么东西是属于她的,唯有身上这套简单的衣服是随她而来,对于带不走的东西,那点微弱的感情就显得多余。   她走向床边,目光落在整齐叠好的纱织睡衣上,凉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最初的那晚,她坐在床上久久未眠,身上劣质的粗制麻布裙在洁白的被褥中是那么格格不入,第一次住这么华美的房间,第一次睡这么舒适的铁床,第一次有了安全栖息的地方却依旧忐忑不安。   房门突然被拧开,她神情一震,双手悄悄抓紧了被子,宫惜在似乎也被她阴郁的神色吓了一跳,瞧着被风徐徐吹起的纱帘,笑道:“刚刚听到声响,我怕你出事,怎么还不睡?”   当时她内心极是不安,一时不知如何招架,面色反倒镇定地惨白。   谁知宫惜在瞧了她一眼,思索道:“你等着。”匆匆便走了出去,片刻后手中抓了一件纯白色的睡衣回来,往她床头一扔,像是大功告成般拍拍袖子,道:“早些睡吧,女孩子熬夜可不好,换上睡衣舒服些。”      辛酒里拿起那件款式洋气的披肩式睡袍,凝了半晌,抬手解开上衣的扣子,衣衫一件件褪落,柔软轻薄的衣料包裹着纤瘦的身段。      最后一次穿了罢。      她揉了揉额头,走到沙发边关了吊灯,正欲回身,背后抵了一个冷硬的东西,脖间顺时被两指扼住,惊叫还未呼出,略带磁哑的嗓音近在耳畔响起。      “嘘,别动,枪口不识人。”    7、第七章 挟持   这人有枪,方才一直躲在沙发边的立式衣柜后面,如果真要对她动手早在她进门的时候即可,但他偏偏待她熄了灯,大抵是不想她看清他的面目。   宫家产业错综复杂,仇家自是结了不少。   这座宅子里奴仆虽是不多,但他知道宫惜在身边总有亲卫守在暗处,不论他身处何方总能时刻差遣,今晚他虽不在,但能够轻而易举地潜入二楼,直觉告诉她,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他为何潜在她的屋内,究竟是逃匿至此还是想找什么东西,她不得而知,但这本就同她没有关系。   凝思片刻,辛酒里从容地点点头,又抬了手臂,示意想拉好窗帘。竟然他意在隐藏身份,她便了却他的后顾之忧。      月华皎洁,宽松的折口泡袖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细腻的颈项处隐隐可见红印,那人并未放松一丝力度。   窗帘贴合无缝,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辛酒里有些吃力,轻咳一声,细声道:“你有什么需要?”   腰间的冷枪一顿,她不知身后的人是否面目狰狞,只不过光凭这脖间狠绝的力度,也定是冷血无情。   她怕脖间的的痕迹被人发现了不妥,此刻却也不能轻举妄动。   好在那人终于松了手,枪口从腰间移到了头顶,“去把门锁上。”声音依旧磁哑低迷,却是远了几分,不像刚刚那般酥麻。      不是不害怕,辛酒里一边处变不惊的移动步子,一边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刚刚都看到了?”   方才换衣裳的时候,他躲在暗处观察,必然也瞧得仔细,她耳根处火辣辣的烧,口气还需保持云淡风轻。   “啪”。锁扣了起来。   身后的人有短暂地停滞,她抓准时机,猛一转身,顺手打翻了架子上一个精致的花瓶。      寂静的黑夜中,声响还不小。      楼下已传来走动的声音,枪口抵着她的前额,一双冷静地双眸硬生生出现在他面前,不怕死的人他见得多了,却独独输给了这对毫无惧色乌瞳。   她还来不及辨析他的相貌,黑暗中轮廓若隐若现,她双手微微颤抖,语速提快了许多,“现在楼下的人必然会上来,如果你想出去,就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倘若这里动静太大,想必也会惊动外面那些等候你的人,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果然,楼梯上传来守夜奴仆的声音,“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面前的人缓缓收了银制手枪。   这便是默认了吧,辛酒里有些虚软,扶着门把朝外喊,“没事,打碎了个花瓶,打扰大家休息了。”   直到楼梯上的声音渐行渐远,辛酒里感觉身体里那根弦突地崩断了,脑袋一阵晕眩,她的身体太差了,白日里要是没在宫惜之的压迫下多挂那两瓶糖水,恐怕现在早已倒下了。      面前的人低缓沉着地吐出几个字,“说吧,条件。”   辛酒里抬头看他,面前虚晃出几个模糊地影子,别说相貌,若不是声音近在面前,怕是连他站立的位置都辨不清。   体力越不济,意识越是被强迫清醒,她困难地吸了口气,冷静道:“第一,把你的手枪交给我。”   她估摸着朝他的方向伸出手,如愿地握住了那把冰凉如铁的东西。   “第二,保持一定距离,不准靠近我。”   她皱眉,“第三……”      身子一软,已是昏了过去。      黑暗中,挺拔的身影稳稳地接住她,银制手枪落至地上,滑出一道流畅的弧度。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床边,将那小小的身子放置床上。   香肩半露,空气里浮动着躁动的火花,在他心头噼里啪啦作响,他抬手拢好她的衣襟,覆上薄被。      夜沉如水。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早午,她从未酣睡到这个时辰,窗户大开着,薄纱纹丝不动,却隔了一片骄阳。   房内平静如初,若不是门口一地碎片,她都怀疑只不过做了一个惊险的梦。   那人应该已经走了,她下床换好衣服,恍恍惚惚记得自己正跟他谈条件,后来就没了意识。   她皱了皱眉,不再细想,平安才是关键。      宫惜在仍未回来,倒也省了当面跟他解释,这件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说的清。打扫好房间的碎片,她打了个包裹,其实也就只有那睡衣,最终还是舍不得。   事事总有意外,整理床铺时,她在枕头下方发现了那把银制手枪,这种东西对女孩子来讲煞气太重,但这把手枪却异常精致,枪身刻压着金鸟暗纹,整体小巧灵敏。   她转动枪膛,里面有两颗子弹。      虽然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把手枪留下,没了防卫武器又是如何脱身,但这把手枪绝对留不得这里,再三思量,还是一起装进了包裹内。   下楼之前,她在宫惜在书房里留了一封信,内容很简单,但都是发自内心,这便算不上不告而别了吧。      这个时辰是大家最忙的时候,她避开众人的视线,直接找到了赵管事,三言两语说自己有重要事情,必须离开。   赵管事为人亲切,向来对她很客气,这回看她坚决,左右为难也下不了注意。   “丫头,你是二少爷亲自留下来的,这事老奴可做不了主啊。”   “倘若日后有机会,我会跟二少爷亲自解释,我已经留了书信,我想他会谅解我的。”   赵管事叹了口气,一脸惋惜地挥挥手。      辛酒里深深鞠了个躬,恳切道:“谢谢您和大家对我的照顾。”   老人家慌忙虚扶了她一把,笑容很是和善,“我们都受二少爷的照顾,你该好好谢谢他,孩子啊,外面人心险恶,你一个人要处处小心,看得出来你很能吃苦,脾性也好,说到底还是少了些福分。”   他叹了口气,辛酒里稍怔,乱世安生,她早已不求福分,难得萍水相逢之人如此善意为她着想,冥冥之中多了几分亲近。   赵管事拍拍她的肩膀,憨憨一笑,“丫头,你素来惜口,这回走了也不知能不能再见,叫我声赵叔吧,我老头子也落个宽心。”   辛酒里哽咽,沉沉地喊了一声“赵叔。”      出了宅邸,她独自走在围墙之外,回望一眼,近日来已很熟悉的嫩叶绿枝全被围禁在院内,半面爬山虎盖满了墙壁上的裂痕,二楼那扇熟悉的窗子如今紧闭着。   不知不觉,这里已经不仅仅是个容身之所,这是个温暖的地方,有温暖的人,四季,三福,赵叔,还有那个耍弄着她的宫二少爷。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怀恋。      不知道她下一处会是狼洞还是虎穴,但却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更没有借口贪恋那片刻的温存。   “辛、辛小姐!”方谏连滚带爬从车里跳出来,方才出了个神,竟然连人家走过自己车边都不晓得,为啥他的精明能干到了这位辛小姐面前总会自动失灵。   前面的辛酒里回过头来,看到是他,略略点了头,浅道:“你好。”   方谏快步走了过去,陪着笑脸道:“今儿天气热,老板照顾您身体欠佳,派我过来接您。”   他正欲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包裹,辛酒里莫名紧张,抓紧了几分,开口道:“不用了。”   方谏讪讪地收回手,点了点头,“好好,那您请上车吧。”      辛酒里上了车,又想到赵管事提到的“惜口”,细想了一下,宫家家大业大,礼貌德行大概容不得她随着性子来,便对前面开车的方谏道:“方大哥,你不必对我用敬辞,我听着不怎么习惯。”   岂料方谏不知怎得接连两次踩错了刹车和油门,车子在马路上乱晃一气,倒把她吓出了一声冷汗。   而方谏已是满头大汗,所幸把车停在一边,惊魂未定地说道:“辛辛……吓吓着你了……吧……”   扶着手把坐稳,辛酒里摇摇头,“还好。”      方谏顺了顺气,又道:“您叫我方大哥,可真是折煞我了,只管叫我名字就行。”要是这位铁板钉钉上的宫太太真要叫他一声大哥,要命咧。   他想到宫惜之冷嗖嗖的眼神,冷不防的打了一个哆嗦。   辛酒里甚是奇怪,便清淡一笑,道:“好,那你也不用以您为称。”   那抹笑容直击老方灵魂深处,顿时脑门充血,一路鬼使神差地飚回宫惜之的私邸。      她早知宫惜之奢侈,却也不想如此奢华无度,相较之下,宫惜在反而不拘小节多了。   这一点从这栋别墅的佣人身上便展现的淋漓尽致,整洁统一的服饰,一丝不苟的站姿,面若冰霜的神情。   方谏差了个人带着辛酒里上楼歇息,其余佣人或整齐划一地散去,或呈一排站立。      整座洁白明亮的楼栋中,辛酒里吃力地拾级而上,前方领路的女仆不多一句废话。她不知道宫惜之是怎么吩咐的,但总归是平白无故出现一位女宾客,他们表现得似乎太波澜不惊。   她抱着那个暗花色包裹,身上依旧那套磨得单薄的黑色衣裙,在这白花花的一片中极是醒目。   记忆中搜索着宫大少爷的衣着,似乎每次见他也无一例外是黑色,一时对这通体白色的别墅很是不解,后来,他偶尔提到的一句“干净”把她噎了好久。   而现在,辛酒里只觉得眼睛刺痛的厉害,进了房中便开窗调整视线。偌大的房间空的令人发慌,从沙发至床边要走十来步,矮柜偏多,饰物也精美,就是这满地的波斯毯看着闹热。      她摸索了好一阵,终于寻到一个暗卡存放那把手枪,刚刚起身,就听到门把转动的声音。   她急忙拉开旁边的衣柜,装作正在熟悉摆设。   没想到是一身轻装的宫惜之走了进来,见她瞧着满柜的衣物,冷冷道:“你换身衣服,下来吃饭吧。”   她神色淡雅,赤着一双脚踩在地毯上,说不出的动人。   关上橱门,她轻笑,“你不知道进来前要敲门吗?”说完,又不紧不慢地穿上拖鞋,走过他身边时美眸轻掠,略有挑衅之意,道:“我不觉得这样穿有什么不妥。”    8、第八章 礼服   宫惜之平时忙着应酬,闲暇时就会回宫家大宅陪同母亲吃饭,长此以往,今日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用餐。   白色的桃木长桌,四周被雕刻成云纹样式的流水线,上方平整地铺着黑白餐巾。佣人撤了矮瓶装的鲜花,排着队伍将一道道菜摆放在固定的位子,弯腰,点手,交错,回身,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他们相对而坐,直到菜都摆齐,宫惜之才放下几份文件,目光扫过辛酒里,只见她单手撑在饭桌上,一指点着眉心,不知在想什么。      旁边的佣人给她盛汤,玉盘里银制刀叉泛出冷光,她顿时便没了胃口。   宫惜之浅饮了一口茶,抬头,眉目散淡,“怎么?不合胃口?”   她淡然而笑,推了推面前的汤碗,施施然起身,“大概我还不习惯对着一个川字吃饭,抱歉,您慢用。”      他皱眉,一双冷目定在桌上,果真满桌盘子摆成一个川字,是他对无关紧要的事物太过漠然还是女人都如此不可理喻。   一股躁气弥散开来,他对着那个冷硬的背影闷闷喊道:“你站住。”   佣人悄无声息地退去,偌大的空间气流回溯,激荡出一股寒意。   辛酒里转过身,清冷的眼底三分讥诮两分漠然,然后走到餐桌边,认认真真地将餐盘全部打乱,摆成莲花的形状。      “我没权职责你们有钱人的铺张浪费,但至少,吃饭是一家人联络感情的形式,如果你连这点都不懂,我不介意善意地纠正你,宫大少爷。”   整个饭厅寂然沉谧,头顶的吊灯打出一片柔和的色泽,他抬眉凝视着她憔悴苍白的脸,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那双双星辰般的瞳孔中挣脱出来。   只稍一瞬,就让他一向巍然不动的傲慢溃不成军。   不过有些人与生俱来就骄傲惯了,他们只需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众人便不得不俯首称臣。宫惜之便是这一种人,拒绝被人指手画脚,拒绝认错,拒绝承认自己的感情。      指尖的餐巾被拧成一团,他缓缓起身,变成俯视她的角度。   薄唇轻启,毫不留情的给她重击,“那不过是你们平民百姓苦中作乐的想法,你来了这里就要遵从这里的规矩,记住你的身份,你首要做的就是配合我。”      神经传出快感,他不受控制地阴冷一笑,继续道:“像你这样固执又可怜的人才会抱着那点微薄的自尊心不肯放手。我找你来代替白微澜,是要你去超越她,不是找你来讲那些可笑的酸道理。”   随即,又狠狠捏起她瘦削的下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就你这样不明就里的清高,拿什么跟白微澜比?”      对峙结束,那种凌人的快感转瞬即逝,他渐渐僵硬,手指一寸寸松开她的下颔,冷意直直从心底翻涌上来。   随着渐远的脚步声,辛酒里蓦然清醒,可双脚却被定在原地,犹如倾盆冷水浇透全身,连四肢百骸都透着凉意。   他洞若观火的斥责如同烈火般疯狂灼烧着她每根神经,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她仅存的尊严就被他狠狠踩在脚下,可是她知道,他说的并没有错。      早前,她就从书上看到过一句话:若对自己有太多的自省,触摸到生命之深渊,便黑暗更长。   她早已生活在黑潭之下, 因为罪恶太多,因为没人救赎,她便放任自己,任由偏执蛮横地夺去理智,她一直近乎疯狂的凌虐自己。   倘若,倘若她早点觉悟,是不是便能看到一丝光明。      幽暗的会客室中。   宫惜之独自靠在沙发里抽烟,沙发柜上一盆苍竹遮掩了他半张脸,半明半媚的光线中,依稀可见蹙紧的眉头。   一室璀璨的光华,她静静地蹲□子,捂住脸。   那瘦削的身影烙在脑海里,他吐出烟圈,黑眸朦胧,她哭了吗?      茶色的烟灰缸里散着数个烟头,他直起腰,将手中的香烟慢慢碾灭,向来规整的袖口挽起了两寸,凌乱却依旧不失肃然。   房门被叩响,随后传来她平静无波的声线,“是我。”   短暂地微讶,宫惜之收起满腹思虑,起身开了门,目光触及她时,瞳孔骤然放大。   她穿着一条及膝的珍珠白连衣裙,圆口波浪领,不长的头发用一根丝带束在脑后,露出一段细腻白皙的脖子。      她从容地交握着双手,一双眸子异常清澈,可那抹浅淡的笑容后却隐藏了更多他看不清的东西。   他紧抿唇线,目光似凿。辛酒里微微一笑,“我随手在衣橱里拿了一件,合你心意吗?”   看他不语,她又伸过手去,却是推开了他身后的门,收了目光低喃道:“这里味道太重了,呆久了不好。”   手腕猝不及防的被人扼住,他眼底的波涛她再也不想细究,任由那道逼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副纯良无辜。   他却是先沉不住,铁着脸问道:“你想怎么样?”      她悠然靠近一步,声音藏在嗓子里,极是魅惑动听,“忘了吗?要求我配合你的话。”说完,又退后,眼底藏笑,淡声道:“听方谏说,今天下午要去定做礼服,然后熟悉流程和宾客名单,最后学习礼仪形态是么?我们只有一天时间,您确定我可以不负所望?”   她将素手移上翻卷的袖口,笑意有种敛去冰霜的娴雅,“还是要我帮你穿戴整齐?”   他倏地放开她的手,目光略略斟酌,反手将她关在门外,里头传来闷闷的声音,“你先去楼下等着。”   辛酒里扶着铁栏慢慢往下走,不动声色地将笑意收干净。      这个社会本来就是弱肉强食,在这场力量悬殊的角逐中,她必须花费力气去适应一切游戏规则,哪怕粉饰太平,才有足够的能力分庭抗礼。      车子在九曲弄堂口停了下来,宫惜之二话不说下了车就朝里走,辛酒里第一次穿高脚皮鞋,青砖路有些不平,走起路来颇为费劲。   弄堂七拐八弯,各家各户门前都摆着瓦盆栽花,也有砖砌的小花圃,里头种着少许农菜和香葱。有老太坐在幽深的窄巷里闲话家常,三两个孩童梳着羊角辫闹腾着穿梭在门板墙后,欢声笑语煞是热闹。   不管外头多么鼎盛昌荣或是动乱不安,这里安静地如同异世后院,轻逸闲雅,隔绝虚荣繁华。      骑着自行车的小贩歪歪扭扭从拐角处冲出来,嘴里还吆喝着:“哎……麦芽糖喽……哎……麦芽糖……”   他出现的太突然,刚刚玩闹的红衣小女孩还杵在巷子中央,辛酒里急忙去拉她,没想到小姑娘一闪身早躲去了门后,她自己反倒挡在了人家轮子前面。   手臂被人一带,她撞上身后的胸膛,脚下轻崴。      麦芽糖小哥急忙跳下车,瞧了一眼光鲜亮丽的两人,怕惹麻烦,立马将自行车往墙上一靠,哈腰道:“哟,这位太太,您没事吧?”   身旁的宫惜之也将目光移到她脸上来,辛酒里挣开他,扶了扶身后的墙壁,摇摇头,“没关系,是我没注意,不关你的事。”   小哥一愣,似乎没料到她这么好说话,目光闪了闪,嘿嘿笑着说:“哎哎,那您当心。”   说完蹬上车子,一阵歪歪斜斜又没了踪影。      宫惜之看了她一眼,又朝前走去。拐了个弯,两人最后停在一座矮墙石瓦的旧屋前,他拍了拍木门上的吊钩。   辛酒里靠在边上轻轻揉了揉脚踝,已经挑了双矮跟的,这皮鞋到底是穿不惯。   一个年过六旬的婆婆出来开了门,瞧见宫惜之,皱巴巴的脸笑成一团,招呼道:“来啦,他在里头呢。”   辛酒里探头进去,婆婆一手将她拉进门,那力气倒是大得很,目光四下打量了她一番,才关上门,领着他们朝里屋走。      原来这婆婆是宫家以前的老仆,打小看着宫家两兄弟长大的,这年岁到了,便跟老伴住到了这胡同里,宫夫人时常会派人送些衣食补品过来,关系极是亲近。   婆婆的老伴曾是宫廷御用裁缝,手艺了得,但凡你说的出的样式就没有他做不出的。年轻时一度春风得意,后来清朝覆灭,虽是保住了性命,但受了打击,脾气日渐乖戾。      他们一进里屋便看到一个满头斑白的老头正埋首于一架缝纫机前面,婆婆叫了一声,他才抬起头,鼻梁上挂着一副老花镜,神情不苟言笑。   婆婆招呼他们在一旁的八仙桌边上坐下来,又倒了两碗茶,一边催着老头站起来,没想到他一声不吭,继续着手里的细活。   婆婆正欲过去牢骚,宫惜之阻止了她,道:“好婆,我们不急,让水伯先忙。”   辛酒里也微微一笑,婆婆往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道:“这死老头子就这副牛脾气,让你们见笑了,那我先去给你们弄两碗小圆子尝尝,这酒酿都是新的,可香了。”   宫惜之点点头,“好。”      辛酒里环顾了一圈四周,屋子虽旧,但内壁都重新粉刷过了,陈设也齐全,想来宫家对这对老夫妻很是照顾。   她悄悄看了眼宫惜之,他正捧着半新的茶碗吹散热气,又浅浅抿了一口。她本以为像他那般挑剔的人会嫌弃这粗茶旧碗,一时看愣了神。   见他也回过头来看她,急忙调转视线,正好瞥见水伯凑着缝纫机上的银针穿线,一只苍老的手颤个不停,看来很是费力。   她起了身,凑到水伯身边,从他手里拿过线头,歪头道:“老伯,我帮你。”   不费吹风之力,辛酒里浅笑道:“好了。”      不料却遭来不满的瞪眼,水伯挥手推开她,不屑道:“谁要你帮!”   辛酒里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心中却觉得极好笑,这老头倒是倔的可爱!   身后的宫惜之哑哑的喊了一声,“水伯。”   老头儿又冷哼了一声,目光转到辛酒里脸上,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撇嘴道:“你要做嫁衣?”   辛酒里点了点头,觉得那厚厚的镜片下,一双细小的眼睛精光四射。      他哈哈一笑,冷哼道:“我几十年没给人家做过嫁衣了,一把老骨头,早没了那手艺,你们白来了。”      正巧婆婆端着两碗热腾腾的圆子汤走出来,一听这话,像是炸了一身毛,“砰”的放下手中的盘托,冲到水伯身边就是一阵好打。   一边还不解气地骂道:“你这老不死的,要不是少爷和夫人,咱们能这么吃好住好?你瞧瞧你这阴阳怪气的臭脾气,街坊四邻有谁愿意跟你做朋友的?不知道你清高个什么劲,了不得去街上讨饭,能捞到一个大洋那就是走了狗屎运,还说什么胡话,你今儿个不做也得做,要不行,打从今天起,你别吃我做的饭。”   宫惜之似是早就习惯了这情形,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嘴边还带了软软的弧度,不紧不慢地饮茶。      这厢辛酒里倒不是很好受,婆婆口中的“清高”两字,实然也刺痛了她的神经。事实就是因为这一身轻狂,水伯终日呆在这幽深的巷尾对着一架老旧的缝纫机郁结不欢。   而她,不但做了很多错事,还饿的只剩一层皮包骨。      好婆打累了,水伯依旧不服气地瞪了他们一眼,抽出箱子里的皮尺,也算是妥协了。   辛酒里举平双手,由着水伯量尺寸,他一边用笔在手心记下数字,一边低声咕哝,“瘦成这样,要什么没什么,穿着婚纱也不见得好看。”   她尴尬地低下头,又闷闷道:“我自小没有亲人,不曾想过还会有人为我做嫁衣,谢谢水伯和好婆,我很感动。”   水伯轻哼,好婆笑着道:“傻孩子,不用客气。”   那边的宫惜之看过来,只见她转了个身过去,皮尺圈住腰身,纤腰不盈一握。      夕阳微沉,前面屋落中已升起袅袅香烟,辛酒里没想到这一天会同宫惜之相对坐在这间简陋的屋子中吃一碗清甜的酒酿圆子。   岁月静好,安谧如斯。    作者有话要说:呼~ 修了一下排版= 。= ================================== 家庭对话: 大少:你这个跟我同名的混蛋,为毛要把我写的那么傲娇,我有那么刻薄么,嗯? 木老爷:你本来就是个自私自利.自以为是的骄傲孔雀男╮(╯3╰)╭ 大少:…… 小酒里:其实我早看出来了 大少:哼,就算是这样,你也迟早是我的人 木老爷:你当老爷我是死的啊.....戳戳戳,一边去....长得比你帅,身材比你好,脸蛋比你俊,有钱有势的那位....老爷我是用来压轴的! 大少:你的意思是说,其实我是炮灰? 木老爷:╮(﹀_﹀" )╭ 无可奉告咩~ 大少:…… 9、第九章 锦葵   从九曲石弄出来后,他们便马不停蹄直奔结婚当日的会场,那地方在租界内,本来参加订婚宴的人都是政界高干商贾名流,自是畅通无阻,而一般人想尽法子也进不了那个门槛,同时也断绝了安全隐患。   方谏已经先行到达,几人匆匆吃了简易晚餐,便开始熟悉四周的休息室,中央台上已经搭起了高高的悬顶纱帘,圆台舞池也有了大致的框架装扮。   辛酒里一路默学默记,闭口未提当日白微澜是否会出现。      宫惜之领头推开一个雅致的房间,半面墙大的落地镜,圆形绕墙沙发,梳妆台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胭脂口红。   她从未见过如此宏丽的化妆室,不免惊讶,耳边却是宫惜之冷淡的声音,“你到时在这里换装准备好,会有人来带你出去。”   方谏捧着厚厚一叠文案过来,累得满头大汗,宫惜之双手负立,一双冷目清润无光,转头向她道:“这些是重要宾客的资料,你回去后看一遍,不需要全部记住,熟悉重点就好。”   她正欲去接,方谏猛地摇头,笑眯眯道:“我来,我来就好。”      宫惜之抬腕看了看时辰,道:“不早了,先回去吧,明日方谏会带你去学礼仪,我还有事处理。”   辛酒里坐着来时的车回去,宫惜之和方谏乘坐另一辆开往相反的方向。   想来今日下午是为了搞定水伯他才会抽空陪她一起,刚刚听他讲解一切事宜,其观察入微和深谋远虑的态度让她咂舌,不可否认,宫家偌大的产业与他辛苦繁忙的付出有着莫大关系。      第二日,她早早起来梳洗完毕,橱柜里满是艳丽端庄的洋裙,她挑了件暖黄色真丝衬衫,配上白色的束腰褶裙,又随手拿了顶草织檐帽。镜中现出一个淑婉的时髦女子,雪肌凝脂,身形纤柔,帽檐下眉目如黛,烟雾浩淼。   好一个清凌凌水悠悠的可人儿。      出门时,一干佣人齐齐鞠躬,辛酒里头也没回地走向车边,此时方谏正翘着二郎腿儿悠然哼歌,一瞧那婀娜的身姿,老脸不争气的一红,急急下来替她开车。   辛酒里客气有礼地朝他一笑以示感谢,顺便轻轻道了声,“早安。”   方谏整颗心一颤,结结巴巴也挤出个“早安”。   车子便一路驶到了闹区,街市上闹腾腾的都是早起开工的小商贩,马路两边挤满了早餐摊位,套着旧马甲的年轻少年在兜售早报。   再远处开铺的小伙计正将门板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边,旁边站着一个满脸怨气的中年女子,只见她骂了几声,那小伙计便速速跑到一个包子铺前买了两个包子。   满街的黄包车夫拉着空车跑来跑去招揽客人,一眼望去,熙熙攘攘都是奔波忙碌人,可仔细一瞧,似乎只是一片虚浮的肥皂泡。      人烟嘈杂,车子行的又慢,辛酒里望着一个角落出神,前面的方谏突回过头来,笑着询问:“您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去买些回来?”   昨晚睡得迟,今早又匆匆出门,这么一问,她还真抵挡不了这空气中诱人的香气,觉得胃腹空空的似乎都粘合在了一起。   辛酒里迟疑地答了个好。方谏便激动地应了好几声,挨着旁边一个大娘的摊位缓缓停了下来,又问她爱吃什么。   最后给她买了块海棠糕,他自己也捎了几个酥油饼。      那位大娘双手将油纸包好的海棠糕从车窗递到她手里,满脸的皱纹盛开如菊花,还一边畏畏缩缩道:“小姐,您拿好,拿好。”   她一愣,几时她便高人一等,成了只会坐在车子摆首弄姿的傲娇小姐。曾今她连这些辛勤劳作的穷苦百姓都不如。   有时候,她连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活着,该不该为了那个人义无反顾。   自尊……在生活面前,连同狗屁。她愈加想忘记的那些旧事,现在愈加清晰地浮起。      “做人不可有傲气,却应当有傲骨。”那人这样教育过村里的小孩子,芳草青石,他交叠着双腿而坐,眉目似远山,脸上分明还带着柔柔的笑意,却硬是装出一副凶厉的样子。   她躲在树荫下远远看着,默默地记住他说的每一句话。   可是,仅有一身傲骨,又怎么活得下去。      直到车子在一处洋楼前停下,她握着那块泛硬的海棠糕,始终没有咬一口,方谏倒是吃了个饱,转头见她发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问道:“辛小姐,您怎么没吃?要是不合胃口,我再去买一份来。”   她回过神,瞧见高阶楼梯上一扇雕花大门,左旁挂着一块白色的牌匾,洋洋洒洒写着“锦公馆”三个大字。   方谏替她打开车门,一边补充道:“这时再去吃个早饭还是来得及的,锦葵小姐怕是还没起呢。”   听到这个名字,辛酒里心神莫名一颤,一双眼睛波澜浮起,瞧住方谏问道:“这位小姐叫锦葵?那姓呢?”   “呃……”方谏倒是为难了,人家这是花名,“锦葵”二字在上海无人不知,她具体叫什么名字,他还真没打听过。   “这个,我也不清楚,一般像她这样出名的援交女王都会取些艺名,就像锦葵,您知道吧,这是一种花名。”他磕磕绊绊地解释完,只见她依旧地盯着牌匾上的字若有所思。   辛酒里当然知道这是一种花名,自小那人就告诉过她,“这是锦葵花。”      锦葵……舌尖绕着这两个字。他喜欢锦葵。      见到这位锦葵小姐的时候,已是一个钟头之后,辛酒里正坐在沙发里喝茶,方谏在她面前踱来踱去,一脸的无可奈何。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方谏双眼一亮,欣喜道:“锦葵小姐您睡醒了?可等苦了我们。”   辛酒里有些急切地回头望去,面前的女子一袭白色长裙,衬托出曼妙身姿,一头乌黑的长发慵懒随意地卷曲着,她抬着玉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又顺手拢了拢头发,绽出一个美艳的笑容。   与她想象中的静然有些不同,她仿佛一颗明珠,举手投足间光华夺目。      辛酒里站起来,略鞠一躬,“你好,我是辛酒里。”   她抬手示意她坐下,自己走到酒柜边到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舔着红唇又露齿一笑,那眼角笑出的一抹细纹可爱的诱人。   方谏走过来,客气道:“辛小姐就拜托您了,我还有事要忙,就先告辞了。”   她嗔目一笑,挥挥手,“行了,我又不吃人,何况是这么个小美人呢。”      辛酒里坐在沙发里显得有些拘谨,锦葵看了眼她,走到窗边哗的一下拉开纱帘,阳光渗进来,她靠在一片光影里,看不清神色。   又过了许久,她才开口,“你要嫁给他?”   辛酒里缓缓站起身,不管她有意无意,也已经给足了下马威,而自己也配合了这么久,但并不表示,她会陪她耗下去。   于是,淡然道:“是,我要嫁给他。”   空气中发出一声嗤笑,“他倒是有眼光。”说完,她双臂怀抱,从光影里走出来,明媚的笑容又携一丝慵懒,“我可是很严厉的,接下来的东西我不会讲第二遍,你好好记住。”      这一天从步姿、仪态、笑容、语调到吃饭的坐姿食物的顺序等等,辛酒里只觉得身边这个女人能把如此繁琐机械的东西当做乐趣,并享受其中的奥秘,这实在是令人惊叹。   她坐在对面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午餐,她却必须一遍遍演练着坐姿,刀叉筷子的运用,且连咀嚼的速度和幅度都要掌握好,包括吐出骨头残渣时也要优雅动人。   待到她吃完,饭菜早就凉了。锦葵突然“啊”了一声,状似惊恐地瞧着她道:“你不是还不会跳舞吧?”   她摆了一天姿势,感觉全身肢体都不似自己的,吸了一口气才有了些底气,“会一点。”   随后又自顾自跳了一段,一双黑瞳沉静内敛。      看着那满满的倔强,锦葵笑的乐不可支,贝齿咬着红唇,吐出绵绵的叹息,最后拍着她肩膀道:“你明明很累,为什么不喊休息呢?我一直在等着你的忍耐限度,你实在太倔了,不过比起唐悦那丫头,你倒是很有能耐。”   辛酒里微微喘着,不禁抬头去看那盈满笑意的脸,岁月一点都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仿佛时时刻刻她都是那么满不在乎,潇洒自如。      “你这舞姿还可以,有他带你不成问题,你回去吧,我也累了,刚刚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方谏会来接你。”她笑着转过身去,长发已经挽了个髻,后背微微濡湿了汗,又唤了丫鬟去放洗澡水。   辛酒里看着那个背影,心中些许说不出来的滋味,喉头哽了哽,清越道:“谢谢。”   她悠然自若地跨步进了房间,抬高左手轻轻一挥。    作者有话要说:家庭对话: 木老爷:乖,闺女你想为啥? 小酒里:锦葵她到底是谁? 木老爷:佛曰,真相藏在谎言之中.(排!那只佛这样曰过了??) 小酒里蛋腚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老爷奸笑,暗叹:孩子,你猜中了开头却藏不到结局,咩哈哈~ 10、第十章 婚期   累了一天,辛酒里躺在床上翻着资料就睡了过去,一夜安眠,晨曦破晓而来,她没了睡意,翻身起床。   这里地段僻静,窗子外望去皆是阔野繁木,天际泛出一丝微白,清辉拂来,脑袋里被灌了一阵清爽的晨风,顿感通体舒畅。   今天便是婚期,到了这一步,她反倒轻松起来,因为本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倘若粉身碎骨,倒也不用再理会日夜的钻心蚀骨,可不知这样的日子里又有几人欢笑几人愁。      比如,那位白微澜小姐。      原本时辰还早,她简单的梳洗后便下了楼,却看到宫惜之已经坐在桌边用餐,他竟穿着睡衣,眉宇间有丝疲惫,看来休息的并不好。   辛酒里在他对面坐下,隔着长桌,两人相对无言。   他呷了口烟,目光灼灼似火,身后大片琉璃似的灯光,斑驳却明亮。   她看到他前面的碗里的清粥已没了热气,左手边黑乎乎的咖啡倒是喝了大半,看来配菜也没动过。      佣人迅速地将她的那份端了上来,香糯的枣泥粥,她拿起勺子捣了一下,将碗底红红的枣泥翻上来,又往碗里加了一勺白糖。   一抬头,才发现他依旧灼灼的盯着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辛酒里将手中的瓷碗推到他面前,缓缓道:“你要吗?”   明知道她是在化解紧绷的气氛,他偏冷哼了一声,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那深咖色的液体沿着杯壁晃了晃,与他身上的睡衣相交辉映。      辛酒里蓦地勾起嘴角,乌瞳闪着看笑意,兀自吞了一口甜粥,似是自言自语道:“我要是突然不准备跟你合作了,你会怎么样呢?”   她轻轻笑了笑,依旧低头一口一口吃着粥,而面前的人一双黑目越来越沉。   不稍片刻,他突然站起来,似是要去换衣服,经过她身边时突然问道:“跟我合作,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要去做些什么?为了什么人?”   他似乎也注意到自己问题太多了,轻哼一声,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辛酒里放下碗勺,望着亮如白昼的客厅以及这满目的奢华,顿时茫然。同他结婚,她只有一个目的,仅仅为了安生,为了有更多的途径找到她,然后离开这里。   很久以后,有人问过她后不后悔,她只是笑而不语。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可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下去,再坚持一下。   为了那些已经离开的生命和即将到来的生命,为了他们活下去。   当然,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她希望从未来过这里,不用去触碰那些真相,不用挣扎痛苦,不用两难选择。   她不后悔,只是太难了,她不怕辛苦,只是太累了。   所以她选择放弃。      又过了片刻,宫惜之换好衣服下来,他已经穿上了礼服,平整丝滑的纯黑色套装,沉稳中透着压迫,让人横生一种蓄势待发的紧张感。   他自行坐进了驾驶座,又出其不意地唤她了一声,“上车。”   辛酒里踌躇着坐进了副座,他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烟味,并不难闻。      黑色的车窗隔着外面一片晨雾,车子驶出大门,本就幽静的街道上人烟罕见,两旁罗汉松青翠欲滴。   这么早,尚且不用担心被人看到,辛酒里也就靠着车垫放松下来。   过了会,又听他沉声道:“你的礼服已经送去过了,等到开宴后,锦葵会过去帮你。”   只不过一天时间,想必水伯一直在赶工,倒是辛苦了他老人家,辛酒里目视前方,淡淡转了话锋,“你好像很信得过她?我们之间的事,她似乎都知道。”      她倒不是真心想知道他们之间有多亲密,只不过潜意识里想多了解她一些,心中的疑虑还未清明,自然不能放过一丝线索。   宫惜之若有似无地瞧了她一眼,淡声回到:“她很聪明。”   当一个男人夸一个女人聪明时,表示由衷地欣赏她。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红颜知己?一个眼神便能会意的心有灵犀?   辛酒里虽然满腹疑问,却只低低说了句,“可你似乎不喜欢聪明的女人。”      转了一个路口,他突然加了速度,讥讽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你过了今天才有资格过问。”   她极为优雅的笑,转头淡然道:“我不会过问,你随意。”   前方一片浓雾,能见度不高,他的车速仍是不减,辛酒里皱了皱眉,一路未语。      直到下车时,他突然发狠似地盯住她,俊容散着倨傲,气势极为逼人,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车门被甩上,他突然一把拉住她,不费力气地将她抵在庭柱后面,一字一句道:“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随后面无表情地扔下她,独自走了进去。   她苦笑,有时候男人也很不可理喻。      经过宴厅时,侍应正在用新鲜的花束装点四处,圆台上已经铺好了红色的地毯,有人站在一旁指挥着几人将一个大篓筐往上吊。   她远远绕着走,好在众人都忙的顾不过来,都没注意到她。   刚走上楼梯时,圆台上的人突然往她这边瞧了一眼,他穿着旧旧的白色衬衫,裤腰带歪歪扭扭的,唯有身形黝黑精壮。   四目相接,她不着痕迹地别开眼,却见他突然对她一笑,露出一颗缺了的牙。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没走几步辛酒里就听到有人大声喊:“老九,你给我利落点,这日头都出来了,这边白蔷薇交给他们,你跟我来。”   是方谏的声音,也不知道宫惜之去了哪里。其实她不用这么早来,按照他的意思,她要到开宴后才出场,这样早早在楼上躲着甚是无趣。   这仿佛是一场盛大的闹剧,她只需负责冷眼旁观,在关键的时候揭开小丑的面纱,然后俯视他们的悲哀。   很讽刺,不是吗?      直到推开门的刹那,她瞬间发现自己并不是救世主,而是最可笑的那个小丑,因为铁架上正挂着那套洁白的婚纱。   这个时代,西式婚礼并不少见,她不是没有在相馆的橱窗里看到过大幅的婚纱照,当然那时的她从未想过这些东西会与自己有任何关系。   然而亲眼看到层层叠叠的鱼尾裙摆和镶着珍珠的前襟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时,她前所未有的震撼,无法相信这是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嫁衣。   女人很容易被一时的幸福蒙蔽,可是辛酒里突然觉得害怕,当一个女人一意孤行要嫁给一个男人,没有朋友的支持,没有亲人的赞许,甚至要在结婚当日把他的准未婚妻挤下去,要得到所有宾客的认同。   她胆怯了,她怕接来下要面对的,她更不知道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她怔怔地坐在镜前,直到楼下的谈话声越来越大,接着是笑声,然后似乎有脚步声慢慢地靠近。   敲门声将她拉回神,转头,对上锦葵满面的笑容。   她今天很美,美到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那明晃晃的笑容突然在她眼前放大,她恶作剧般地眯起眼睛,轻声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你好像在害怕。”   辛酒里蓦地站了起来,辩驳道:“没有。”片刻又松了语气,问道,“人都来齐了吗?”   锦葵无所谓地笑笑,挑起眉梢说道:“你问的是白微澜吗?放心吧,她不会来的。”   她讶异。      锦葵突然拉过她,咋舌道:“你不会一直在发呆吧?还要我帮你换衣服不成?”说着又把她推到帘子后面,不管不顾开始解她的扣子。   她急忙拦住,低声说道:“我自己来。”   锦葵点头表示同意,又走到一旁去给她挑鞋,弯腰时一缕细发从耳后落下,耳根处有颗红红的小痣。   她的样子很娴静,雪肌柔肤,有种淡淡宜人的美。      辛酒里穿好婚纱走出来,只见她勾着一双珍珠白的细跟皮鞋,神色淘气纠结,转过头来问她:“这双……”话还未说完,眼中立刻有了惊喜之色,又围着她转了个圈,津津有味道:“怪不得宫惜之事事要求完美,果然有深谋远虑,别说白微澜她到底何等姿色,就算今天她来了,也只能给你做陪衬。”   闻言,辛酒里薄唇微抿,有些不自然地望向窗外。   锦葵注意到她眼底那抹稍纵即逝的冷意,安抚似地拍拍她的肩,又将她拖到那面墙镜前,说道:“你看看镜子里那个人,上天是很公平的,既然给了你美貌,必然会夺取你其他东西。这个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不计代价去得到它,另一种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无能为力。”   镜子中的女人纵情一笑,又缓缓背过身去。   “辛酒里,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空洞的双目变得深邃起来,水瞳漾起一层淡光,她低声问:“你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会讨好我自己。”身后的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楼下突然传来雷霆般的掌声,看来重要人物都到场了,欢悦的音乐声也随之响起。   锦葵耸耸肩,朝她微笑道:“好戏开场了,你要是反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这时,敲门声骤然响起。   她们不约而同露出疑惑的表情,锦葵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只见方谏一脸慌神的出现在门口。   “那那……个……白小姐来了。”   辛酒里压制多时的紧张感一下子涌到胸口,“轰”的一声炸开来,只觉得天旋地转。   锦葵最为镇定,思考片刻,朝着方谏瞪了一眼,“没出息死了,紧张什么!你去问问宫惜之脱不脱得开身,过来一趟,要是不行,我来想办法。”   方谏倒也被她奚落惯了,委屈地点点头,又速速下楼去了。      锦葵关好门,转身刚想安慰辛酒里,却见她正对着镜子思索,令她意外地是,她突然拿起桌上的剪刀,将肩部以上的纱丝泡袖全部剪了去。   羊脂般的肌肤柔嫩如水,中长的秀发凌乱地散开,白玉般的肩头若隐若现,令那原本娇瘦的身姿横生出几分入骨的媚态。   锦葵走到她身后,一手执起那些细软的头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看来,这场戏是越来越精彩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快卡死了= 。= ==================================== 家庭对话: 木老爷:那个…小酒里怎么了? 锦葵:你为毛要问我─.─|||| 木老爷:……我看你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锦葵:她大概是想和白微澜一决高下,过来人个毛,老娘只是来看戏的╮( ̄﹏ ̄)╭ 老爷:…… 11、第十一章 婚礼(上)      艳阳盛夏,今日却有了一丝轻风,宴厅的别墅是巴洛克风格式建筑,红色圆顶,四周是沉甸甸的金黄,墙上印刻着色红色的暗纹,高高的顶窗投下来一束束光线,富丽且不失神秘。   厅内皆是鲜衣怒马的宾客,两旁的拱形圆床敞开着,风一吹,明黄色的垂珠帘子便合着笑声叮当作响。   三五成群的夫人小姐或坐或站着交谈,鲜红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宽广的庭院中去。只见外头日光明晃晃的一片,穿戴整齐的侍仆们正往铁艺桌台上铺开一层厚重的手工蕾丝。   远远便见侍者打着一把打伞,伞下走来的正是陶友易及其爱女。      众宾客纷纷敛息凝神,望向伞下那位年轻女子。   原本白微澜的神秘度就已传得玄乎其玄,众口铄金,白微澜理所当然应该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而面前这位,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却诚然没有传说中那么夸张。   女子步态轻盈,面带微笑,举止端雅,看的出来教养很好。   待到他们进门,厅内便响起一阵恭维的掌声。      宫惜之从容不迫地走过去,眼波闪过一抹幽冷的光,面色却无异,甚至还藏一丝喜悦的笑容。   无形之中那份笃定的神采,很是赏心悦目。   陶友易一边走来,一边慈善地拍拍身边的女子,朗朗笑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贤婿。”   宫惜之温和的点点头,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他身旁的女子,缓缓道,“陶先生今日的女伴倒是年轻貌美,不知尊夫人和白小姐是否还在路上?”   他这招实在不留情面,周围不知情的宾客一时都面面相觑,旁边同是地产界的友人,不耐地问道,“陶兄,这位不是令千金啊?你这宝贝女儿到底要藏着掖着到什么时候?我们都可等着开宴呀!”   陶友易脸色一阵青白,瞧了眼宫惜之,又朝众人尴尬一笑,“惜之真是会开玩笑,内人今日身体不适,而这位,便是小女白微澜。”      一直沉默的女子很合时宜地微微一笑,点头道:“微澜向各位长辈朋友们问好。”   众人一番唏嘘,交头接耳后,纷纷感叹,“原来是一场误会啊,白小姐果然蕙质兰心,宫老板真是好福气。”   宫惜之扬扬眉,银芒般地目光扫向不远处的方谏,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厅内又恢复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这厢宫夫人可没这么淡定,刚刚一番话她听得仔细,这其中怎么看都有蹊跷,思前想后还是得去向宫惜之问个究竟。   宫惜欢本来时时注意着门口的来人,一看母亲起身,便也只好跟了过去。   刚走到他们跟前,陶友易就热乎着贴上来,笑着道了声“恭喜”。   宫夫人礼貌性地扯了个微笑,便把目光落在白微澜身上,脸色立马冷了几分。外人不知道不怪他们,可这位小姐分明不是当初相片上的白微澜,连订婚对象都能混淆,陶友易这不是耍人么?   你白家小姐要不是堂堂正正,为什么前后名不副实,倒不是宫家要挑个多么漂亮的媳妇,怎么说也得给个交代不是。   别说宫惜之怀疑,就连她一个妇人家也不敢确信面前的这位就是真正的白微澜。      女子见她盯得久了,含蓄地露出一个微笑,又似洞穿她的想法一般,甜声道:“伯母您好,我知道您心中有许多疑问,没有关系,您想问什么,我一定会如实相告。”   她表现的落落大方,宫夫人作为长辈,反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没想到旁边的宫惜欢低声朝着宫惜之嘟哝了一声,“大哥,这怎么回事啊?上回说登门拜访,结果一拖再拖,现在倒好,订婚当日还要来一出真假新娘吗?”   她说的虽轻,但毕竟是小孩子性子,也不会考虑到众人的心思,几人纷纷面露尴尬之色。   更巧的是,宫惜在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身后,眉眼含笑,幽幽问道:“什么真假新娘?”   真是啼笑皆非。      陶友易一向受人奉承,这回强忍着怒容,瞧那神色就差没撂下狠话,一拍两散了。   这自然不是宫惜之的目的,他一直保持着沉默,只为了等待一个适当的时机。   所以当白微澜深深一笑时,他自然而然的勾起唇,等着她如何自圆其说。   她很委婉,先是瞧了眼宫惜在,轻声暖语,“宫二少爷,久仰大名,我是白微澜。”接着又用那双倾满笑意的眼睛扫过众人,缓缓道:“真假新娘这话,真是误会了。实不相瞒,微澜上月回国之后并没有直接到上海,期间父亲几次同我联系都没有音讯,这是我的失误,也让大家担心了。”      陶友易终于面露微笑,复又爱怜地望着宝贝女儿,悲叹一声:“是我不好,不该急着强迫你。”   宫家儿女互相对望了一眼,又听宫夫人询问道:“那白小姐去了哪里呢?”   白微澜从父女对视中回过头来,顿了顿,神色哀伤,“我去了北平,白家虽然搬到了上海,但是祖宅和宗庙仍在北平,我母亲葬在那里,我想在订婚前去看看她,顺便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让她无需再牵挂我。”   宫夫人听得一阵心酸,看向她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体谅和关切,也觉得刚刚的质问太过苛刻,便温和道:“白小姐一番孝心很是感人,既然是误会就不要在意了。”      宫惜欢拉拉母亲,好奇道:“那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原本心不在焉的宫惜在突然面色一凝,目光急切似火,冲口问道:“那张照片是怎么来的?”   其他人急着知道答案,谁都没有在意宫惜在的表情,只有宫惜之探究地看了他一眼,蹙了蹙眉。   白微澜突然敛口不语,隔了半晌才望了一眼陶友易,有些无奈道:“照片的事我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与父亲十多年没见过面了,也就是去年才重新取得联系,当时便寄了两张相片,一张是我,一张是自小就随我出去的亲如姐妹的丫鬟。想必父亲对我的记忆也不深了,反倒把我的丫鬟当做是我,才会引起这么大一场误会。更遗憾地是,就在回国前夕,她也跟我失散了。”      她说的情真意切,旁人都能感觉到她心中因被忽略而产生的沮丧和伤感,宫夫人彻底对她的身份放下了戒心,就连宫惜欢也深信不疑。   只有宫家两兄弟各自沉思,一人神色凛然,一人若有所思,但有一点,他们都知道辛酒里绝不会是白微澜提到的那个丫鬟。   陶友易顺理成章地自我讨伐了一番,然后对着宫夫人笑着说道:“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实乃我这个父亲做的太失败,我以后定然会好好补偿微澜,让她嫁入宫家便是最好的选择,你说是吗,亲家?”   宫夫人露出满意的笑容,执过白微澜的手,和颜悦色道:“宫家自是不会亏待她,惜之,宣布开宴吧。”      宫惜之应诺,黑目缓缓流转。   几人走向中央圆台,宫惜在突然唤住白微澜,沉声问道:“你那丫鬟叫什么名字?”   白微澜一愣,又笑了开来,回答道,“珍珠,汪珍珠。”   然后转过头,靠向宫惜之身边,最后将手伸到他臂弯里。   宫惜在停住脚步,随即转身挑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了下来。   对他来说,这一场婚宴就此已经到了头,白微澜,辛酒里,这两个人彻底撇清了唯一一丝关系,而她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消失的干干净净。      口袋中的信纸被展开来,一页白纸上写着几个娟秀的字体:“对不起,勿念。”   区区一个对不起就能抹掉一场不告而别?他还没问问她,为什么没有在霞飞路等他?为什么认定他对她没有好感?为什么不能再等他一时半会?为什么自作主张地让他勿念?为什么还该死地留下这封“五字箴言”?   怒火中烧,却无可发作,偏偏还舍不得把这张破纸揉成一团。   他狠狠咬了咬牙,掏出一根烟,起身向门口走去。      里头响起宫惜之温淡的嗓音,接下来的话又被掌声盖过去,宫惜在烦躁地踢翻了门口一盆栽花。   一低头正好撞上来人,那人一身清爽,隐隐之中还带着一股书香,他看了叶容一眼,眼中阴霾不散,继而不声不响朝外走去。   后者拍拍衣袖,走向宴厅。      圆台上正站着今日的主角,陶友易满面红光,宫夫人目含喜悦,宫小姐俏皮微笑,那位传说中的女子正温情脉脉地看着宫惜之。   最后,宫大少爷淡淡宣布:“感谢各位来参加今天的婚礼。”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台上几人也露出不解的目光,白微澜满眼讶色,直到宫惜之微笑着看了他们父女一眼,然后方谏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大声说道:“现在有请新娘入场。”   别说白微澜,连宫夫人都震在原地,而陶友易的脸早就青紫乍现,狠狠地瞪住宫惜之。   众人哗然!   而最为隐蔽的那个座位上的人突然阴沉地一勾嘴角,浅灰色的瞳仁满是戏谑。    12、第十二章 婚礼(下)   台上的陶友易骤然嚗喝,一把抓起宫惜之的前襟,怒声道:“宫大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四周猛地拥上一批警卫,将圆台齐齐包围。   下面一片噤声,却无一不是兴奋好奇地望着台上。乱世迷离,这世上永远不缺一些蜂拥而上的围观者,现实越惨烈,他们越冷定,仿佛这一切只不过是燃烧前的铺垫,等待那场耀眼的火光冲向天际,他们一个个全都睁着火红的双眼,看着你化骨成灰。      宫惜之将手中的酒杯递给方谏,又将陶友易的手拂开,慢条斯理的整好衣衫。   他向来就是这样,先用气势压倒敌人,给人一种不敢轻举妄动的感觉,然后在精神的压迫下慢慢的崩溃或者疯狂,不管何种情况,如果你不能够比他淡定,就只能等着被他击溃。   而陶友易显然不是后一种,只见他双目似火,似要将他拆吃入腹,突然哈哈大笑,狠厉道:“好啊,宫惜之,你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将付出代价!”   说完便拉着白微澜挥开一条道路,“滚开。”   宫夫人也不知道自己儿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手足无措站在一旁。      不知道哪里响起“咔嚓”一声,竟然有人带了记者进来。   众人脸上又多了雀跃的神色,但又不得不给陶友易让出一条道。   宫惜之站在身后冷冷开口,墨瞳暗藏机锋,随后手一抬,音乐声嘎然而止,他的嗓音更显清越,“陶先生既然来了,怎么不把好戏看完了再走,何况你还是主角?”   “宫惜之,你不要欺人太甚,我陶友易若是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中,也不配当这联合商会会长。”   宫惜之勾起唇,嘲讽地望了他一眼,缓缓道:“那就让位吧。”      下面爆发出一阵唏嘘,陶友易气急攻心,脸色红白交替,猛地回过头瞪住他,“你……你!”   “舍不得是么?”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右旁的白玉楼梯,眉间有了一丝愠色,“对啊,牺牲了那么多才爬上这个位子,当然会舍不得。”   不远处的白微澜突然散开长发,骄傲地扬起头,幽幽道:“如果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我会拼尽力气去阻止你,我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爱上你。”   这场声泪俱下的控诉让宾客们一时间失了神,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好好琢磨,就听到激昂欢快的乐声响起。   刚刚那一幕成了淹没在欢愉里的闹剧。   因为,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楼梯上走下来的那个女子。      薄纱层叠缱绻,裙摆沿着台阶铺打开来,女子肌肤晶莹,微卷的发梢环绕在白润的肩头,头纱覆面,依旧遮不住惊人的容颜。   锦葵静静地尾随其后,往日公认的美人顿时失了光华。   令人不免感叹,“如花美眷,终是抵不过似水流年。”   宫惜之扫了一眼陶友易,随后绅士地弯了弯腰,向她伸出手掌。   寂静的宴厅内,只有音乐流转,锦葵带头鼓掌,愣怔的宾客这才如梦初醒般应和起来。   头顶的花篮倾倒,白色的花瓣仿佛头天而泄,外头猛然响起震天的礼炮声。   在宾客的起哄声中,停在门边的男子久久不能动弹。   同时被震惊地还有微微发颤的白微澜和满脸不可置信的陶友易。      台上的宫惜欢拉着宫夫人的手,痴痴地喊了一声,“母亲……”   宫惜之已经拉着辛酒里站到她们面前,两人齐齐鞠了三个躬,然后接过方谏递来的婚戒,分别为对方戴上,最后宫惜之抬起她的手,轻轻吻了吻。   这才转头含笑看向宫夫人,“希望母亲能够祝福我们。”   宫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踌躇着问道:“她是……”   宫惜之遥目看向台下的陶友易,睥睨道:“陶会长,你认得我身边这位是谁吗?是你女儿白微澜?还是,白小姐你那亲如姐妹的丫鬟?”   注意到他们无言以对的神色,宫惜之叫过方谏耳语了几句,又问道:“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陶友易呸了一声,怒目喷张,“我无话可说,你这个卑鄙小人。”      宫惜之接过方谏递来档案袋,眼中藏着沉沉的杀机,却依旧不动声色道:“那只好换我说了。”   他抽出一份文件,“这是你在任联合商会会长期间受贿的全部黑钱和洗白记录。”   “这是你为了掩饰违建工程中那批殉难工人被人揭发而托人毁尸灭迹的清偿单。”   “而这份,”他突然走下圆台,将那张盖满印章的薄纸掠到他面前。“这是白微澜亲手拟写的财产收回转承书,北平的祖宅和你现在居住的公馆都是白家留给白微澜的,她母亲去世时早就准备好了遗书,白家所有的宅邸和家业全部过继到她名下,你享受了那么多年,也应该还给她了。”   陶友易发疯似地去抢那张纸,怒吼道:“你血口喷人,你又有什么证据,哪里来的白微澜,我女儿就在我身边,你这分明假的!”   “是么?那你告诉我,我现在妻子是谁?不正是你口口声声对我母亲说的白微澜么?”   陶友易突然没了气焰,止不住地猛喘粗气。   宫惜之突然转向他身边的白微澜,目光咄咄逼人,轻哼道:“你真的是白微澜么?”   她猛地退了一步。   宫惜之将一旁的酒杯塞到陶友易手中,似是安慰他一般,“陶友易,恭喜你,不但破产了,也无家可归了,尊夫人现在大概已经带着你全部现金在出航的游轮上。”   陶友易双目如死灰一般颓然地栽倒在地上。      一场闹剧终结,一代商业巨贾陨落,而陶友易这个人将会被永远的遗忘。   看着那两个身影被轰赶着消失在大门外,所有人脸上渐渐浮起虚伪的笑容,角落里陡然传出突兀的掌声,一个苍劲的老人缓缓走到中间,锐利的眸子一闪,笑着道:“你可真是导演了一场好戏啊,好小子。”   其余人纷纷敛声吸气,从不出席一切活动的商会总联合会主席杜老爷子竟然也来了,如果是这样,那下一任商会会长无可非议会落到宫惜之头上。   年纪轻轻却如此狠厉,真叫人胆战心惊。      宫夫人也从圆台上走下来,恭敬地将杜老爷子请到一旁坐下,众人相继落座,气氛融和,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锦葵正附在辛酒里耳边悄声道:“这位算是宫惜之的师傅,整个上海滩任凭他呼风唤雨,老人家脾气不好琢磨,你过去打个招呼。”   那些宾客的资料中没有这一位,辛酒里心里没底,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裙摆拖曳碍事,她皱了皱眉,掀起头纱,尽量保持笑容。   那位杜老爷子不知为何,突然往她这边看了过来,众人纷纷跟随他的视线齐齐望住她,辛酒里只觉得慌得厉害。   待到走近了,高跟鞋就不听使唤地踩住了裙摆,身子晃了晃,她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目光直视杜岳笙,无惧道:“他们说我必须来跟您打个招呼,可我并不知道您是谁,您要是不介意,我可以称呼你为爷爷吗?”      杜岳笙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又从容地点了点头。   辛酒里认真地鞠了一躬,微笑道:“您好。”突然又抬起头问道,“请问您的姓?”   杜岳笙看了一眼宫惜之,笑答:“我姓杜。”   众人疑惑不解,宫夫人颇为无奈地抚额,而宫惜之正欲开口,却见辛酒里突然一把扯下头纱,柔软的刘海覆盖下来,遮掩了一片清亮的眸光。   她拿起桌上的茶盏,恭恭敬敬地奉到杜岳笙面前,“杜爷爷,这里没有白微澜,我是辛酒里,您请喝茶。”   杜岳笙赞许地瞥了她一眼,才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狐假虎威道:“丫头,这茶都凉了。”   辛酒里一愣,脸色微红,一双妙目闪着笑意。      宫惜之轻咳了一声,眼底藏了一丝揶揄,缓缓道:“老爷子,你精明一生,不知道夏天该喝凉茶么。”   众人吸气,片刻又纷纷憋住了笑意。   宫夫人掩唇微笑,目光柔和地看向辛酒里,杜老爷子被呛得厉害,做足了架势问道:“这喜酒还喝么?什么时候开席啊?”   方谏立马吊起嗓子吆喝一声,“开席。”   众人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同声同气道贺“恭喜,恭喜。”      人群后渐渐走来一个身影,褐色的眸子冷峭如冰,桀骜的双眸直视着辛酒里,随后嘴角一扬,轻啧:“大哥的这场婚礼当真精彩,又怎么能少了我的祝福呢?”   他步步逼近,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沉声道:“那,我祝你们白头偕老,并蒂荣华。”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那酒杯便从他指尖绕了个圈掉了下去,清脆的摔裂声好像回荡在她心里。   宫惜之无声地凝着他,眉头皱了皱,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   宫惜在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然后像辛酒里走过去,只用他们听得见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大嫂,你穿的太少了。”   辛酒里觉得周身一阵发冷,宫惜在轻哼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走过她身边。   她知道,他在讽刺她。    13、第十三章 命案   原本的订婚宴变成了喜宴,这其中的步骤也繁琐了很多,辛酒里回到二楼换下婚纱,开门时却见宫惜之等在外面。   她一惊,扶在门把上的手也瑟缩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出声,宫惜之便顺手将她推回屋内,右手反将门扣板住,先声夺人道:“你和惜在……是什么关系?”   语调分明很不确定,双瞳却似浸了墨汁,又黑又深,仿佛蕴藏着浓浓的心机。   辛酒里撤了一步,摇摇头,“没有关系。”   他面露嘲色,嗤了一声,“最好是这样,婚后三个月会住在宫家大宅,你要是还没有梳理清楚的关系就趁早理好。”   “你多虑了。”她淡然地别开眼,“我会配合好你,希望你答应的事情也会遵守。”   对于宫惜之来说,他厌恶一切不受他支配的事物,偏巧辛酒里就是其中之一。   可当下既说不得也做不得,只好闷闷地扣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臂弯里带,辛酒里挣扎了一下,也不再推拒。      站在楼上望去,下面觥筹交错,酒杯相碰的声音隐在一片谈笑中。   宫惜之携着她往下走,突然又靠在她耳畔低沉道:“你最好记住,是谁都无所谓,倘若是宫惜在……”   他话未说完,又顿住,宽阔的手掌不知何时扶上了她的腰,正暗暗加重力道,脸上偏偏还装作极恩爱的模样,向她私语道:“认真一点,别走神,可以吗?”   最后几个字咬字极重。   辛酒里眸光微闪,转而嫣然一笑,“我只是在想会不会又出现一个白微澜。”   她不过是随口胡诌,宫惜之却又将她揽近了几分,嘴角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你现在倒是多心,刚刚也没见你多瞧她几眼。”      外人看来,他们正甜蜜浓稠。   辛酒里却不寒而栗,她方才等在二楼时,已经将整个场面看的清楚,那位假冒的白小姐表上看来毫无破绽,但每回注视着宫惜之的的目光似乎太过热切,白微澜理当没有见过宫惜之,可直觉上来讲,这位小姐对他却极为熟悉和了解。   加上宫惜之的神色和语气,显然已经笃定她不是白微澜。   为什么他又让方谏特地去通知白微澜的到来,营造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是怕她临阵退缩还是要激发她的应变能力?   不管是何种,他就是背后那个操控手,等着别人一步一步走进他布下的陷阱里面。   她思绪纷乱,一颗心空空荡荡的吊着,总觉得很不安。      转眼间,手中多了一杯澄黄色的洋酒,宫惜之正瞧着她询问,“会喝吗?”   她扫了一眼热情的宾客,无声地摇摇头。   “那就装装样子,”他兀自饮了一口,目光笔直而尖锐,“这不是你擅长的么?”   辛酒里默然不语,任由他拉着前行。   宾客大都很客气,但杯中的酒还是浅了下去,望着那一波波迎面而来的酒杯,她突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宫惜之正依次给她介绍着上海滩大有名望的人物,她含蓄地点点头,记忆里那些资料还很深刻,便随意说上两句,那些人又眉开眼笑着帮她添了酒。   她颇为无奈地看了眼宫惜之,他正盯着她,眸光很亮,可转瞬又消失的干干净净。   宫惜之替她挡了不少酒,不知道是不是喝的多了,每次驻足在她脸上的目光有些沉滞,后来走路也几乎是靠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松香味幽幽地散开来。   她本以为他酒量浅,便轻轻道了句,“你少喝点,再喝就醉了。”   宫惜之呆呆地站住,猛地将全身重量都靠在她肩头,辛酒里推着他,气恼地巡视别处,想找方谏过来帮忙。   目光触及一双灰瞳,光影下,他的轮廓朦胧,嘴角却微微上挑,带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辛酒里急忙收了目光,又见宫惜之匪夷所思的一笑,不以为然道:“没听说过逢场作戏么?我醉的越快他们越不敢灌我。”   看着他顿时清明的双眸,辛酒里后退了一步,不管他是真醉还是装醉,她都不想探究。      她借口要去洗手间,宫惜之差了一名女佣带路,走到拐角处时瞥见一个黝黑高壮的身影,那人行动迅捷,转眼就不见踪影。   这边窗口望出去,庭院里还有好些个碧眼金发的外国人,他们正用法语交谈着,神色轻松,表情生动。   辛酒里正欲转身回去,迎面撞见一个儒雅的男子,他有礼地朝她微微一笑,身后便跟着蹿进来一个小巧的身影。   宫惜欢看见辛酒里,有些尴尬地吐吐舌头,又指指旁边的男子,呐呐道:“大嫂……我找叶先生。”   辛酒里被她这一声叫的有些脸红,便微笑着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这边锦葵正和杜老爷子相谈甚欢,宫夫人也在一帮太太小姐中吃菜聊天,柔柔的音乐声突然响起,两两成对的年轻男女便一齐走向旁边缤纷的舞池。   辛酒里被人一推,冷不防的撞上宫惜之的胸膛,转头正见锦葵拉着杜老爷子也往舞池里走,媚眼如丝,娇柔的身姿轻如飞燕。   而她,就像一只还未展翅的蝶,被一座大山挡住了前方的绿草鲜花,只待展翅横亘飞跃。   “资料你倒是背得熟,锦葵的本事看来没学到多少。”宫惜之一边奚落她,一边不耐的向她伸出手。      他的舞步很缓,有种柔柔的优雅,与宫惜在的热情融入不同。   想到宫惜在,她不自觉地错了几拍,差点踩上他的脚,宫惜之皱了皱眉,突然又将她推了出去,辛酒里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人接住。   搭背上的手很凉,她不知从哪里听过,手凉的人脾气不好。   这双浅灰色的眼睛很熟悉,精雕似的面容毫无表情,辛酒里盯了很久,直到他突然露出一丝邪气的笑容,又将她推给了旁人。   这回是杜岳笙,锦葵朝她递了个眼神,她微微笑着,杜老爷子很会跳舞,腰板挺着老直,整张脸散发出神采。   他突然“哎哟”了一声,辛酒里一惊,老爷子摆摆手,道:“老了老了,这腰吃不消了。”   她抬目看向锦葵,撞见那双灰瞳正眯着看她。      宫惜之沉默地走来,又吩咐了几人,先行将老爷子送回去。   辛酒里扶着老人家,目含歉意道:“对不起,是我没跳好,扫了您的兴。”   杜岳笙装模作样地哼了两声,拍拍她的肩膀,“你知道就好,下回多练习几次,跟惜之一起来看看我。”   她哭笑不得,应了声好。   杜岳笙又将一个扳指塞到她手里,“诺,贺礼。”   她正欲推拒,老爷子脸一板,喝道:“我送的礼物,有谁敢不收!”   她犹豫着仍是推了回去,宫惜之在旁淡声道:“收下吧。”   辛酒里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苍老背影,手中的扳指还留着余温。或许,他不过是一位孤独的别扭老人,只是选择了用凌厉的瞳孔遮掩一生苍白的梦。   一个渴望温暖呵护的梦。      杜岳笙前脚踏出大门,舞池里便一阵惊呼,有人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后背赫然插着一把尖刀。   这样的刀餐桌上随处可见,可四周那么多双眼睛,竟然没一个人发现有可疑人物,还有那些站岗的警哨,一个个都瞎了吗?   宫惜之怒不可遏,冷着双目,挥了挥手,“抬出去。”   辛酒里仍是定在门口,双手紧握成拳,目光随着那具尸体渐渐溃散,仿佛忆起了遥远的过去。      被杀的是西昂丝织的冯老板,他向来为人严谨,处事低调,家中也无妻儿,应该没有宿敌要置他于死地。   发生了这种事情,宾客再怎么镇定也无心喝酒跳舞,方谏宣布散宴。   宫夫人捂着胸口,想来吓得不轻,宫惜欢扶着她与其他客人一道往外走。   人流涌过来,有人将她往后拉了一把,再转身却空无一人,只是手上还有凉凉的触感。   她望向庭院的出口,又看见那个黝黑的男人,他正搓着双手,朝着一帮小姐太太点头哈腰,笑着露出半颗缺了的牙。    14、第十四章 太太   当夜,行李已经被送回了宫家大宅,辛酒里同宫夫人同坐一辆车子回去,宫家老宅是传统的旧式别院,假山水榭,有点苏州园林的味道。   后来经过翻新,四周扩建了两倍,只保留了部分红墙黛瓦的主屋,车子从前门开进去,除了几棵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榆树,皆是西式的洋楼。   由于围墙极高,四周都是草木,夜晚的湿气混合着树木的清香,拂在手背上都是凉凉的舒意。   两旁通亮的路灯一直延伸到主屋门前,远远便看见一帮佣人守在门口四处张望,待到近了,那车灯一照,一帮丫头老妈子就扯开了嗓子喊道:“快,夫人回来了,太太回来了。”      等到她们下车,那些个小丫头一窝蜂都挤了过来,其中较为年长的大婶喊了一声,“还有没有规矩了?都站好了。”   宫夫人掩着唇笑笑,又拉着辛酒里的手一边进屋一边朝旁人道:“要看就进屋好好看清楚了,你们这帮没皮没脸的小娘鱼。”   当时辛酒里还不知道,她们口中的太太指的就是她,跟着宫夫人一道进了客厅便坐了下来,对她来说,这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免有些不习惯。   好在这几次折腾,不习惯也适应了。宫夫人很是和蔼,宫惜欢和着一帮下人闹腾,她也插不上话,只好矜持的坐在一旁。   面前添上了烤瓷茶杯,很素雅的青花样式,之前那位大婶笑着问她:“太太爱喝什么茶?”      宫夫人和气地看着她,两指捏着一片薄薄的状元糕,招呼道:“你若是喜欢吃什么就跟方婶说,回头叫厨房给你做,这茶都是沏好的,你爱喝什么就选,在这里就是自己家,用不着客气。”   方婶笑眯眯地看着她,“这大宅子本来就是人多才热闹,一家人哪用得着客气。”   辛酒里笑了笑,“我喝什么都好。”   “那就法式玫瑰香茶吧,美容养颜,功效好。”一看这巧言巧语的神色,辛酒里才觉得不甚熟悉,猜想着方婶应该是方谏的母亲。   宫夫人想了想,又对方婶吩咐了一句,“改天李医生来的时候,让他给开张膳食单,你瞧这孩子瘦的,若不好好调理,将来生孩子就要吃苦头了。”   辛酒里到底没听过这些家常闲话,脸皮太薄,立马蹿红了脸。      聊了许久,始终未提及刚刚那位遇害的男人。   就连宫惜欢也镇定自若地笑着吃点心,满脸不谙世事的纯真,直到后来问及时,她却眨着双眼无辜的问道:“这么大一个上海,我们看不见得地方每天都在死人,大嫂为什么要关心这些呢?”   辛酒里愣了愣,反问道:“你不会觉得害怕吗?”   “害怕?”她木然地摇摇头,“我又不认识他,再说大哥都会处理好的,那就不用怕啦。”   看她不语,宫惜欢又追问道:“大嫂,你是不是跟大哥一样?”   “他怎么样?”   “父亲去世后,大哥好几年都会晕血,后来就好了。二哥也常常受伤流血啊,所以母亲不喜欢他在司令身边做事。”   辛酒里淡淡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主屋是宫夫人住的地方,也最为热闹,两旁有斜梯通向二楼,稍往后就是与主屋接壤的小栋洋楼,色调比较协调,看着也不觉得突兀,走廊的西边是宫惜之的卧室。   就在她们回来之前,佣人早已把屋子重新整顿了一下,可她开门进去时还是被惊悚到了。   满眼皆是大红的纱帘,原本沉闷的房间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床头的相框被一张硕大的囍字盖住,几乎辨不清油画上面的内容。   辛酒里翻了翻床榻边上的行囊,她自己的那身衣服被丢在了别墅里,包括那件睡衣,还有那把令她心悸的手枪。   她随手翻出了一件柔软的衣物,只盼望着快点洗个澡,睡一觉,这一天可以赶快过去。      待到第二日醒来时,才意识到这个宫惜之的床,她猛地坐起来,四周仍是红彤彤的一片,并无其他人。   新婚的第一晚,宫大少爷一夜未归。   辛酒里伸了个懒腰,这倒是合她的心意,刚换好衣服,墙角的立式笨钟便“当当当”的敲了三声。   门外有人敲门,细声问:“太太,起了吗?”   她还没适应这个称呼,小步跑去开了门,方婶看她穿戴整齐,清清爽爽的模样,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边领着她往下走,一边问道:“您是先喝早茶还是先用早饭?”   她抬眼向大门口望去,宫夫人正提着一只竹篮拨弄围栏边的滴露玫瑰,那花开的极艳,每朵都饱满红润。      辛酒里看出了神,随口问了句:“宫夫人用过早餐了吗?”   方婶怜爱着瞪了她一眼,“哎哟,我的祖宗,你怎么还不改口,这哪还能叫宫夫人。”   她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边宫夫人已经提了篮子走回来,一看到她,便柔柔地笑道:“起了呀,昨晚睡得可好?”   方婶接过竹篮,又递了个眼神给辛酒里,她憋了许久,才回道:“很好,母亲。”   宫夫人拉着她往餐桌边走,她的眼神总是很温柔,笑起来的时候,弯弯如星月,不知不觉整颗心就软软的化成一滩柔水。      这样一位温柔的母亲,却偏偏拿宫惜在没有办法。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两块肉她都打不得,那便只好骂两句,至少说心里舒坦,尤其是宫惜在这臭小子总是做些让她不舒坦的事。   那头正好有位丫鬟从东面楼梯走下来,宫夫人便急急问了句,“玲珑,二少爷怎么样了?”   被称为玲珑丫头倒是很斯文,声音甜甜道:“还睡着呢,被人抬回来的时候都凌晨了,醉的不成样子,又吐了好几回。”   宫夫人愤愤地咒了一声,朝她道:“得了,让他睡死去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难为你照顾了一个晚上。”   玲珑巧巧地笑,“玲珑不累,我先去换身衣裳,这满身的酒味挺呛人的,等到二少爷醒了,玲珑保证压着他来给夫人认罪请安。”   宫夫人果然又柔了笑意,似笑似怒地嗔了一声,“臭丫头,就你嘴甜。”      辛酒里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用餐的时候一直琢磨着宫夫人的脾气喜好,一个早上下来已经了解的七七八八。   宫家虽然威严在外,家中却是极为融洽,佣人丫鬟都没宫惜之的别墅里那么死板。整座宅子大概二十来人,除了那些干粗活的仆人和厨房的师傅她没见过,其余不分老少都能言善道,皆以讨好和逗乐宫夫人为目的。   宫惜之平时生意很忙,婚前平均每日星期抽出两天时间回来陪宫夫人吃饭,宫惜在在司令府做事,没那么自由,因未成家,一直住在这里,之前被宫夫人赶去那个私邸,实实在在是个意外。而宫惜欢每周都去学堂上学,周末还有课外授业。   偌大的宅子里,只剩下宫夫人显得发慌,所以找点消遣也不是难事,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宫家的气氛异常活跃。   辛酒里自小清净寡淡过惯了,除了纯朴的村民,她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宫家的相处方式还是讨好宫夫人的巧言巧语她都不擅长。      饭后,宫夫人和几位太太在后厅打牌,她陪着看了几圈,看是看懂了,仍是不敢上手,宫夫人也不勉强她,笑着让她去睡个午觉。   辛酒里没这习惯,闲坐着也没事,便回了楼上,除了这东西两头的洋房,正中央还有一片大阳台。   阳台一隔为二,中间有扇透明的玻璃门,外头一半是露天的,夜晚的时候可以望见大片星空。   里间是颇大的空间,两面墙壁都固定了木质书架,上头摆满了分类好的书籍,两张长木椅相对而放,除此之外并无多余的装饰。   这么看来,这应该是一个开放式书房。   她望了望了东面的方向,那扇门始终紧闭着。没隔多久,玲珑便带着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上来。      又过了一会,方婶也出现在视线中。   她倒是先朝辛酒里这边走了过来,有些严肃道:“二少爷现在还没醒,玲珑请了李医生过来瞧瞧,昨天夫人交代要给您开些药膳,您就先在这等一会,我先去看看。”   辛酒里拉住她,询问道:“我能一起去看看吗?”   方婶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又叹气道:“太太,倘若二少爷真生了病,您可千万不能跟夫人说,这宫家上下都知道,夫人嘴巴硬,可每回二少爷打个喷嚏,咳嗽一声,夫人就要心疼个好几天,那眼泪都是吞进肚子里的,连吃饭也没胃口。”   她这话虽然夸张了点,但哪个做母亲的不是这般,巴不得病痛都替孩子承受。   辛酒里虽然没感受过母爱,此刻也是感动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刚进门,李医生刚给宫惜在挂上盐水,抬头间,圆圆的眼镜滑到鼻梁上,嘴巴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仔细看起来其实没有那么老。   一看宫惜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眉头还紧紧皱着,方婶吓了一跳,忙问道:“二少爷没有大碍吧?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又要闹腾一番了。”   玲珑在旁边补充道:“方婶你放心,李医生说只是低烧,这瓶吊下去好的也快些。”   方婶拍拍胸脯,又吩咐了一声,“这边我先看着,你去厨房让他们弄些醒酒汤,要是夫人问起,就说二少爷已经醒了,也吃了些东西,就是赖着不肯起。”   “嗯,玲珑明白。”说完,小丫头便迅速下了楼。      辛酒里站在门口看着床上的身影,因为宿醉,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脸色有抹病态潮红,发丝凌乱地覆在额头。   大概是她盯得久了,方婶叫了她几次才回过神来。   那位李医生伸过手来替她把脉,随后又对着她端详了许久,才转回身去写了几笔。   可没写多少,他突然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朝方婶道:“麻烦你带路去一趟药房,我得去看看这几味药还够不够,还有厨子那边,我亲自去说一下该加的分量。”   方婶连贯的点头,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宫惜在,“二少爷这边……”   “没事。”李医生已经收了他随身携带的皮箱,悠然地往外走。   方婶急急跟了上去,临时还对辛酒里道:“太太,我去去就来,二少爷麻烦你先照顾一下。”      辛酒里愣愣地站在床边,床上的人睡得不太稳,眉头皱了又皱,额头开始渗汗。   看来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了,她反射性地弯腰去帮他拂开碎发。   手指刚刚触及他的额头,那双略带迷离的双目却猛地睁开。    15、第十五章 心意   房间里寂静的只听到彼此轻而缓慢的呼吸声,辛酒里错开他冰冷的眸光,手指匆匆缩回身后。   回身时,隐约看见他眼底的一抹失望。   僵持片刻,她提起脚步,一声不吭地往门外走。   身后是一丝干哑的嗓音,却再无熟悉的轻佻之意,他只沉沉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并没有多余的话语。   辛酒里顿了顿脚步,胸口莫名晃过一阵说不清的涩痛。      也不知道在楼梯口站了多久,方婶端着一罐白瓷装的汤药上来,她上前一步,低声道:“他已经醒了,那我先回房了。”   “好好。”方婶面露喜色,一面点头,一面加紧步子往里走。   当下有了点倦意,辛酒里回到房中,早上起床时随手拉开了窗帘,骄阳一晒,整个房间闷热难当。   她挑了角落里那把黑色铁椅坐下来,面前的铁面圆桌有些凉意,花瓶里插了几只新鲜的蔷薇。   辛酒里趴了一会便模模糊糊睡着了,转眼间进入梦乡,梦里雾气朦胧,有人在她面前来来去去走过,她却如何也辨不清他们的脸。   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过脸,只看到一闪而过的刀光。   惊骇之下,场景突然切换。      梦中她又回到了以前居住的地方,墙边栽着几株锦葵,男子清隽的身影缓缓走来,他的笑容耀眼如曙光,几乎望一眼就要溺毙在那种温柔里。   他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却像被定住一般,无法动弹。   四周的景物散去,他们相对站在一片黑漆漆的空地上,他深深的看着她,唯恐她就要消失。   电光火石的那一刻,他轰然倒下,她的身体猛然一颤,耳边全是尖锐的风声,她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究竟有没有喊出声。   那些呼喊全都埋进身体里,她痛得几乎全身都在流血。      身体被人推动,她睁开湿润的眼,宫惜之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稍愣,又皱眉问道:“林若涵是谁?”   听到林若涵这个名字,她像是突然失了魂,纠着眉缓缓地抬头。   “几回魂梦与君同,唯恐相逢是梦中。”   她蓦地想起这句诗,随后苦苦一笑,站起来道:“你回来了。”   站在她身侧的宫惜之无声地看了她一眼,很久以后,他总会默默回味她当时的表情,无奈且哀伤。   然而当时,他冷眼看着满屋子的大红色,脸色瞬间黑了下去。方婶百般坚持,最终留下了那张大红囍字。      晚饭时宫惜在仍未出现,宫夫人念了几声,转而担忧起宫惜之,之前的婚礼事宜加上婚礼上的杀人事件,他已经连着几天没有休息。   整个人看起来仍是不苟言笑,眼底的倦意却很明显,他只顾吃饭,从头至尾没多一句废话。   吃完一扔筷子,便上了楼。   宫夫人叹了一口气,又将目光移到辛酒里身上,一边给她夹菜一边歉声道:“老大就这脾气,难为你能包容他了。”   辛酒里扬头望了一眼二楼,笑着摇了摇头。   很快话题又被宫惜欢带到学堂中的趣事上去,也不知她从哪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兴奋道:“今天同学们都问我昨天婚礼的事情,母亲你看,这里都登了,还有大嫂的照片,她们一个个都羡慕极了,嚷着要来家里玩。”      宫夫人拿起报纸端详了一阵,又瞪了一眼宫惜欢,“你那些个同学每次来都闹翻天,学了些洋文化尽知道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宫惜欢摇着她的手臂,嘟哝道:“我保证这回我们肯定安分守己,况且让大哥大嫂还有二哥都参加,她们不敢胡来的,母亲你就答应了吧,算我提早过生日行不行?她们都想看大嫂嘛。”      宫夫人嫌弃似地推开她的手,任由宫惜欢在旁边软磨硬泡,一帮佣人站在一旁偷笑,辛酒里无奈地瞥了一眼那张东方早报。   大标题赫然写着:宫惜之昨日大婚铲除前任会长,陶友易身败名裂。   小标题是:神秘新娘取代白家小姐。   晚饭结束时,宫惜欢终于取得宫夫人的同意,于这个周末在家举办同学会派对。   而辛酒里却面临一个尴尬的问题:今晚难道要和宫惜之共处一个房间?      显然考虑这个问题的不止她一个人,因为饭后照例要陪宫夫人喝茶聊天片刻,所以等她回房时,宫惜之已经等得很不耐烦。   他沐浴完毕后就一股脑躺到床上,身体累极,刚刚埋入枕间,一股女人的清香便钻进了鼻子里。   他呆了半晌,才意识到前一晚,也就是所谓的新婚之夜,他名义上的妻子正住在这个房间。      辛酒里开门就看见靠在床上看书的宫惜之,如此形态,跟一般新婚夫妻无异,她登时红了脸。   宫惜之下床向她走来,然后将她身后的门关上。   他这个动作很有歧义,辛酒里急忙退到角落里,他轻哼了一声,眼底没有丝毫其他的意思。   她的目光打着转,就是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好。   宫惜之先开了口,俊颜有丝淡淡的不耐,他指指床,说道:“我要睡了。”   辛酒里别过脸,面颊微微发烫,有些为难地喊道:“等等。”      原本黑沉的目光彻底暗了下去,宫惜之索性半躺在床上,用尽最后一丝耐心,丢下话,“对于我们的关系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做任何事情,你也不要提一些无理的要求,至少说现在不可能。”   辛酒里犹豫地看着那张大床,眸光浅浅一闪,最后走到柜子边捧了衣服说道:“我去洗澡。”   宫惜之板着脸背过身去。      她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出来时,宫惜之显然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有力。   床榻边上扔着一本厚厚的书籍,她悄悄将书拿开,封面上印着她看不懂的字体。   夏夜寂静,月光穿透窗户的一角,在他冷峻的面容上添了一层淡淡的莹光,俊朗的睡颜突然让她有了一丝心慌。   明明不甚相同的两张脸,却让她错生出一种相仿气息的感觉。   她推了门走出房间。      走廊里开着壁灯,大书房的玻璃门并没有锁上,她不由自主地走上露台。   仰头,满天繁星。   夜风吹起薄裙,她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却飘来一丝淡淡烟味,露台的那边,宫惜在左手夹着一支烟坐在木藤椅中,指尖的星火忽明忽暗。   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她眺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瞳,突然觉得很安心。   因为有他而产生的安心。      他一步步靠过来,看着她的眼神深了一下,但是转瞬即逝,那抹浅浅的温柔也随之泯灭。   她从来不是主动的人,得不到的就坦然的放下,如果对方率先退场,她更不会逗留神伤。   所以,四目相对间,辛酒里怯懦地收回目光。      可是下一秒,他的手温柔地拂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掌心的温度覆盖在额头,他用双手轻轻摩挲的她苍白的脸。   她一怔,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躲开。   那双宽厚的手掌在她耳根处顿住,宫惜在凝视着她,目光有些淡淡地哀愁。   那一瞬间的恍惚,他突然堵住了她的唇,手臂自背后紧紧圈住她,带着深深眷恋一点一点品尝着她的甘甜。   软软的触感灼烧着理智,宫惜在拥的越紧,辛酒里越是害怕。   她仓皇的推开他,呼吸絮乱,抬头间看到他眼底一中很深很沉的东西,像是欣喜,也像是伤口。   他伏在她肩头,轻声地呢喃,“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夜风中只剩下无声的吐息,她紧紧闭上了眼,他身上有一种温柔的清香,就像那个人一样。   他仍旧固执地低问,像是破碎的梦语,“为什么要选大哥?”   “为什么不等我?”   她心中一酸,悲伤从在胸口涌动,好像有某种力量迫使着她伸出手。   那些坚定的答案变得模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突然轻轻柔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一遍一遍,然后笑着说:“喜欢,很喜欢。”   她在黑夜中露出微笑,“如果是这样,你所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这一晚的露台上留下了三个人的记忆,很多年后,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欺骗和罪恶,全部化成了此生都无法忘记的梦靥。   而现在,随之而来的甜蜜却是对未来的考验。    16、第十六章 寻欢   连日阴雨,原本喧嚣的马路冷清了许多,零星的行人皆是神色匆匆,整座城市浸在绵延的雨水中,孕育出一种无声的平静。      此刻辛酒里正陪着宫夫人在青石街新开的布庄里选绸缎,老板是位精明的女子,细长的丹凤眼笑成一条缝。   她一边细数着那几匹印花真丝袍缎,一边往手中的账本上添几笔,随后拿着算盘一拨,整张脸都笑的皱了起来。   宫夫人拿出手袋付好帐。   那老板娘殷勤地跟在后面,絮絮道:“您放心,我随后就会差人给您送到府上,等秋季的新货到了自然第一个通知您。”      辛酒里坐在前厅里望着屋檐下成串的雨水,听到有伙计在一旁叨叨:“这场雨下来,天气才怕是会凉爽些。”   “可不是,前几日热的人发慌,身上都是汗腻腻的,干活也打不起精神来。”   “听说前面那条街的彩衣庄老板还给下面的伙计送西瓜解暑,这心意好啊,干活都劲道了。”   穿着蓝布短衫的老婆子急忙推了一把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道:“嘘,你可别给老板娘听到了,又有你好果子吃。”   那人呐呐地收了口,捧了裁好的缎子往后厢走。      抬眼间,宫夫人也出来了,脸上挂着笑意,揽过她的手就说,“这人哪,越老越念旧,新玩意再好也不如旧的舒心。”   辛酒里半扶着勾住她的手腕,笑了笑,“周太太,冯太太还有李家二姨太她们可都羡慕着呢,碧莲不也常说,要论穿旗袍,没有哪位太太比得过您。”   这才不过几日,她夸人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一番赞美也无可挑剔。   宫夫人笑弯了嘴,越瞧这个媳妇越喜欢,且不说娴静聪慧,主要是没脾气,懂得绕着她转。      司机已经打好伞等在门口,辛酒里朝他递了一个微笑,示意他将伞往宫夫人那边挪,又亲自扶她上了车。   车子驶动后,宫夫人一瞧见她被打湿的半个肩头,不由分说就掏出手绢帮她擦拭,“你这傻孩子,弄湿了也不说,回头伤风了遭罪的可是自己的身体。”   辛酒里乖顺地笑了笑,任由她擦好后,才道了声:“谢谢母亲。”      出来了一整天,看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宫夫人突然兴起,说要去枫桥边吃汪记的小笼包。   司机二话不说调转了车头。   没过多久,宫夫人突然“咦”了一声,问道:“去枫桥不是走福胥路近些吗?”   司机说那条路前不久正在整修,看样子是周围又要翻建。   此时正穿过闹街口,车子汇成一道,不料堵个正着,喇叭声此起彼伏,闹得耳边嗡嗡直响。   辛酒里望着窗口,宫夫人突然使了性子,没趣道:“算了算了,不去了,回家吧。”   司机只好缓慢的退回去。      她本无精打采地望着风景,委实有些累了,却在收回视野的刹那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正是几日没见的宫惜之,与他并排而走地是一个高挑的女子,一头长发烫着大卷儿,光看背影便很赏心悦目。      那日露台当晚,她在桌子上趴了一宿,一早就被宫惜之出去的关门声震醒,两只手臂麻的不能动弹。   在那之后,宫惜之变得无以复加的繁忙,她翻阅早报时才得知他顺利坐上了会长之位,原本被陶友易翻了几倍的地皮又被他低价买了去,随后又雷厉风行地收购了西昂丝织工厂,众人纷纷猜疑之际,他却把全数资产变卖后捐给了孤儿院。   记者一时摸不着头脑,就开始瞎编,自古都是这样,舆论总是盲目的。   直到最后,各种新闻已经蔓延到有关他新婚妻子的真实身份大猜测,与白家小姐不得不说的故事等等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宫惜在第二日也被召回司令部,一连几天都没有半点消息。   她常常会走神,有时候陪着宫夫人打牌,一连出错好几张,起先那帮太太们还不敢胡牌,渐熟后,每回见她闲着,总要拉上她。   这种十指不沾洋葱水的日子闲得发慌,她开始埋首于二楼那个大书房,闲来无事就翻翻书,通常一看就是半天。   宫惜之已经整整五天没有回来住过,而宫夫人对于这种现象竟也没有多虑。      她们到家时天已经沉了下来,宅子里灯火通明,远远便听见一串串逗趣的笑声。   一进屋,方婶就端了莲子汤过来,说是有人送了三小姐一条鬃毛犬,一身白毛,黑溜溜的眼睛像两颗葡萄似的。   这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听说住在公共租界里的那些洋太太都人手一只。   可这帮小丫头确实没见过洋人的宠物,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抢着要摸摸看,辛酒里自然也觉得新奇,便跟着宫夫人一道去瞧上一瞧。      小家伙正蹲在纸盒子里,看起来十分温顺,辛酒里伸手挠了挠它的脑袋,它也不动。   宫惜欢高兴地拉着她问道:“大嫂,你看它是不是很可爱?”   那小东西突然探头望了她一眼,表情好不委屈,辛酒里被逗乐,笑着询问:“它莫不是叫欢欢吧?”   “欢欢?”宫惜欢只思考了一瞬,便两手一拍,“这名字不错,就叫欢欢吧。”   宫夫人在一旁嗤笑出声,道:“也对,这小东西就跟你一样没头没脑,我可提醒你了,惜之一向不喜欢这些猫猫狗狗,你要养在家里,还得过了他那一关。”   宫惜欢立马板了脸,将那纸盒往身后一拦,怕是有人要枪一样,闷闷不乐道:“大哥就是那么莫名其妙,我不管,大嫂都同意了。”   辛酒里正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头便插进来一个声音。   “什么事这么热闹?”      ==============================下半章补全=============================      首先步入眼帘的是一位高挺干练的中年男子,他身着军装,鼻骨很高,剑眉下的双目炯然,凭空给人一种轩昂的威严。   辛酒里打量之际,便见宫惜在跟在后面踱步而来。   心突地一紧,也说不清是喜悦还是什么,这种感觉很陌生,若是之前,见不到时总会念想,见到之后又多了愧歉。   此时莫名的羞涩反而让她不知如何是好,直觉上想回避。      旁边的宫惜欢已经跑了过去,一声“宫叔”总算是惊醒了她。   原来这人便是宫敬廷,如今已是直系军阀南方势力派的重中之重,就算是直隶督军也要敬他三分。   宫夫人喜形于色,原本庄惠的容颜也分外娇俏,边走边道:“你这一趟北平,可错过了一场好戏。”   说完朝辛酒里欢喜地招手,“老大眼疾手快,已经把婚礼给办了,挑了个好媳妇。”   宫敬廷的视线飘过来,脸上是深不可测的笑意,“我倒是有所耳闻,这报纸上写的活灵活现,今日一见,确实是个美人。”      宫夫人嗔了一句,“你几时也跟老二那混小子一道,没个正经。”   宫惜在委屈的辩解:“我站在这里,可什么也没说。”   辛酒里温而有礼地叫了声“宫叔。”   眼神触到宫惜在沉默的面容,心中漫起一阵凉意。   她暗自苦笑,顿时觉得荒唐至极,宫家门风虽然开放,但他们的身份却隔了鸿沟,如此巨大的阻碍,怕是此生都跨越不了。   原本那些微弱的希翼无声无息的陨落。   她暗暗攥紧了双拳,连同那点萌芽的心意也一齐扼制了回去。      移步间,宫惜在正脉脉地看着她,她微愣,挤出一个疏离的微笑。   总要面对的事物,便尽早了断的好,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一旦她找到那个人,离开了这里,他们就是再也没有交集的人。   可偏偏事与愿违,宫惜在正清晰道:“司令调往北平,我寻了个轻松的差事,担任公共租界巡捕房总理事。”   听到这个消息,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宫夫人,她激动合着双手,念念有词:“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宫敬廷笑着望了她一眼,坐下道:“这样也好,租界内惜之熟一些,办事也方便。”      又说了几句,宫惜欢一听到他明天要上任,急忙问:“那后天呢?后天我要在家里办同学会,她们逼着我要让大哥和你都参加,你要是没空,我肯定会被念死。”   宫惜在不语,却往辛酒里这边递了一眼。   宫惜欢更急了,连忙拜托道:“二哥你行行好,大嫂也会参加的是吧?”   她神色期盼,辛酒里无奈地点点头,却仍抱着侥幸心理,按照这几日的情况看,就算宫惜在同意了,宫惜之恐怕也没有时间瞎闹。   没想到对面的人却突然道:“家里有什么好玩的,不如出去玩。”   宫惜欢惊讶,“去哪里?”   宫惜在神秘一笑,“那要去了才知道。”      转眼就到周六,宫夫人一早就去了寺庙,说是要还愿,宫家二位少爷都换了职位,顺便求个平安。   辛酒里前晚看书迟了些,模模糊糊醒了又睡着,被人叫醒时还不清明,以为是方婶,一想她应该已经陪着宫夫人出门了。   睡意立马散去,一看立在床边的人竟然是宫惜之,倒是把她吓了个正着。   他仍旧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见她醒了便走去一旁的衣柜拿衣服,拿完又一声不吭地出了房门。      辛酒里匆匆整理好下楼,除了宫惜在和宫惜欢,还有许久未见的方谏,他正吃着元宵,一看见她就囫囵吞枣咽了下去。   随后一阵烫的跳脚。   宫惜欢哈哈大笑,两人推来闹去了好一会,宫惜之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路上方谏一直在抱怨宫惜欢死皮赖脸,几乎打爆了办公室的电话,他刚刚出差回来,一见这鸡飞狗跳的情形才知道同学会这件事。   按照他对三小姐的了解,要是宫惜之不去,必定永无安宁之日。   他只说了一句话,“三小姐那些同学就爱整人,猜谜脱衣跳舞样样精通,一帮狐朋狗友。”没想到原本态度坚决的宫惜之,突然就同意了。      方谏絮絮叨叨地说着,宫惜欢嫌恶地反驳他,两人吵了一路,结果副座的宫惜在一喊停车,大家都愣了。   一幢幢气派宏伟的西欧古典风格的大楼错落有致的排列着,这里正是浦西最繁华的路段。   而他们就停在百盛大世界门前,身着燕尾服的门童正小跑过来,正欲拉开车门。   宫惜在率先下了车,转头朝宫惜欢一笑,“去接你的小同学吧,我们在里面等着。”   很显然,他今天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因为宫惜欢的那群同学果然令人大开眼界,而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几个人都相见尴尬,苦不堪言。    17、第十七章 流氓   百盛大世界,新池浴室和黄金影院乃上海滩三大娱乐场所,与百乐门不同,这三家同属一个老板,在短短几年内一崛而起,且长期称雄。   总而言之,它属于上位,也就是只有那些有门第的人才进得了。   因为宫惜之的关系,他们受到极好的待遇,侍应将他们带到一个隔开人群的半环形空间,头顶悬着五彩水晶灯,在脸上投出一片暧昧的光影。   辛酒里坐在宫惜之身边,他绷着脸,似乎很不情愿。      对面的宫惜在点了一支烟,烟雾袅袅腾起,将他的眉眼隔得很远。   宫惜之突然起了身,丢下一句,“我去洗手间。”   随着他离开的背影,辛酒里木然望了一眼光怪陆离的舞池,穿着华丽的男女两两相拥,年轻娇丽的女子巧嫣欢笑,更有穿着女校制服的姑娘与男人热切的交谈。   她匆匆收回视线,神情冷然。   旁边的宫惜在不知何时掐灭了烟,双目盛满蛊惑,脉脉看了她一会,突然伸手过来勾住她的小指。   她吓了一跳,全身的神经仿佛都在疯狂燃烧,耳根处红彤彤一片。      勾住的手指被轻轻晃了晃,她的头越低越下,宫惜在轻柔的笑声飘过来。   辛酒里轻声道:“别闹了。”   他正欲说什么,一个柔柔的声音插了进来,“惜在,你真的来了。”   两指触电似的分开,宫惜在站了起来,朝着盛装的女子笑道:“唐小姐换了新东家,我理当来捧个场。”   唐悦浅浅而笑,看向他的眼神分外羞涩柔软,“谢谢你过来,我改天请你吃饭成么?”   宫惜在回了个好。   她这才注意到旁边的辛酒里,颇有礼貌的问道:“这位是?”   宫惜在顿了几秒,她突然又恍然大悟地瞧住辛酒里,“对了,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她是你大搜,是吗?”   宫惜在淡淡一笑,算是默认。      那边却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宫惜之正在几步之外,“唐小姐,该你出场了。”   唐悦含蓄地敛了眉眼,柔柔道:“原来宫大少爷也来了,谢谢你的提醒,那我去准备了。”   说完,又向宫惜在看了一眼,刚提起裙摆想走,却被宫惜之叫住。   他脸上挂着阴暗不明的淡笑,待到走近了辛酒里身边,才道:“顺便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太太,辛酒里。”   唐悦看着他放在女子肩头的手,呆了呆,挤出一丝微笑,“你好,宫太太,很高兴见到你。”   一瞬间的挣扎,辛酒里握住她的手,微笑道,“你好。”      重新入座后,气氛古怪沉静。   兄弟两心照不宣的对望一眼,然后看向身旁的女子。   辛酒里一直低垂着头,双目浅而冷,仿佛又回到一开始,她第一次见到宫惜在,认定他是个不安好心的花花公子。   而后像刺猬一样为了保护自己,扎伤了他。   舞台上的荧光灯不停地闪烁,女子的嗓音低而魅惑。   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而宫家的所有人,却生来在这个世界里,她只不过是勉强自己去融入,但终究都是不同的。   低哑的歌声听来很轻,诉说的情感却那么沉重。   她的情绪随着曲调百转千回。   一曲终了,掌声四起。台上的女子轻轻道着谢,黑发遮眉,她突然撩开长发,目光直视一个角落,微微哽咽道:“再唱一首,你可不可以不走?”   众人皆被她的话语怔住,连音乐声停止一瞬,现场一片安静。      辛酒里望着台上的女子,手脚仿佛被束住,血液静止,全身只余等待的勇气。   不知谁喊了一声,“再唱一首!”   众人恍如从梦中惊醒,激昂喊道:“再唱一首!再唱一首!”   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慢慢松开了手中的话筒,有些失神道:“他已经走了。”   下面的呼声渐渐低弱,直至又安静下来。   女子却突然轻笑,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句,“下一首,献给在场所有的人。”   四下沸腾。      宫惜欢进来的时候,正是满场子欢腾的时候,舞池里不论男女都疯狂扭动,她一时看愣了眼。   方谏也有些莫名,转头一看,那些号称饱读诗书从没进过娱乐场所的小毛孩个个两眼放光。   他不得不默默擦了把冷汗。   果然,一到宫惜之他们的所在之处,那帮小猴精全都把目光集中在辛酒里身上,然后整齐地鞠了个躬,喊道:“大嫂好!大哥好!二哥好!”      这一喊,又把辛酒里吓住了,只好愣愣地点点头,“你们好。”   来人一共五个,三男两女,一坐下来就唧唧咋咋对整个舞厅描述了一番。   方谏两指塞了塞耳朵,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吵死了。”   宫惜欢一吆喝,站起来昂首挺胸道:“我来介绍介绍,”她清了清嗓子,然后依次对应着,“这是大毛,这是二毛,这是三毛,这是四毛,这是五毛。”   方谏一口水喷出来,遭来一帮小朋友的瞪眼。   宫惜在也忍不住问道,“那你呢?你不会叫六毛吧?”   宫惜欢立马哼了一声,“我是老大,我当然不叫六毛。”   其余人整整齐齐的回答,“对,她不叫六毛,她叫流氓。”      方谏捂着嘴忍得很辛苦,辛酒里低眉浅笑,连宫惜之也缓了脸色,唇角明显上扬。   五位毛朋友七嘴八舌说着这个名称的由来,宫惜欢气歪了嘴,拿着沙发上的靠垫就一个个挥了过去。   其实宫惜欢确实是六毛,但由于小妮子对教授他们外文课的叶先生很是钦慕,偏偏她又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性子,加上这几个朋友一番添油加醋,闹得整个学堂全知道她宫三小姐喜欢那个教书先生。   宫惜欢一气之下,反倒挑明了来,送礼物,交作业,问问题,找准一切能接近他的时机。   为此还求得宫夫人的同意,让他来家里教私业。   结果,不知哪天,二毛突然说了一句,“六毛,你这行为分明是女流氓么。”   于是,流氓一说由此得来。      圆台上摆了满满一桌水果点心,宫惜欢坐在正中心,方谏迫于无奈坐在她旁边被使唤。   这边依次是宫惜在,宫惜之还有辛酒里,那边五位好像在挤眉弄眼。   长相乖巧的五毛望着辛酒里,甜甜问道:“酒里姐姐,能和我们一起做个游戏吗?”   辛酒里微笑着反问:“想玩什么呢?”   五毛露出大大的微笑,两颗小虎牙出来打了个招呼,然后不知从哪里抽出一贯签子,“很简单的,抽签而已。”   方谏很大声的故作咳嗽,要知道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绝不会是什么好玩意。   辛酒里想了想,又问:“只要抽签好了吗?”   五毛重重地点头,“嗯,上面只有数字,你们可以检查哦,大家都要参与,绝对不能作弊哦。”      宫惜之突然站起来,严肃道:“我去下洗手间。”   宫惜欢微笑地看了他一眼,“大哥,我们等你回来再开始。”   宫惜之镇定地嗯了一声。   憨憨的大毛也跟着站了起来,认真地瞅了一眼宫惜之,道:“大哥,我也想去,带我一起吧。”   宫惜之脸色瞬间黑了一下,垂目瞥向辛酒里,缓缓回答:“嗯,走吧。”   他的西服擦过手背,辛酒里低头避开他的视线,随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淡淡的瞳中闪过笑意。      五毛偷偷朝宫惜欢做了个鬼脸,拨了拨手中的竹签,“我先说一下游戏规则哦,抽到三的倍数的人坐在依次坐在这边,抽到五的倍数的人,就坐那边。很简单哦,嘻嘻。”   当然,他们不会知道,这位看起来最乖巧的小姑娘,就是她们六人帮的战术,温柔战术。    18、第十八章 游戏   过了许久,宫惜之仍未回来,方谏脖子伸长了脖子,眼看正要去寻,不远处正走来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大毛瘪着嘴,无力地垂着脑袋肩膀,而身边的宫惜之依旧一派肃然,扫了一眼在座的人,阴森森地拍了拍大毛的肩膀。   辛酒里正检查着竹签,确实没什么问题,六毛原本蹭到了她边上,一看到宫惜之,立马闪回自己的座位。   然后盯着宫惜之,巧巧一笑,“那就开始游戏了哦。”她双目微转,眸波狡黠,灵动的模样煞是可爱。      宫惜之端坐下来,轻轻瞥了过去,便将她那些小聪明尽收眼底,他突然单手搂过辛酒里,冷冷地挑眉,“苏蓓忆,大人的游戏,你敢玩吗?”   几个小家伙一下子都愣了,宫惜欢撅了撅嘴,不悦地睹了一眼宫惜之。他向来就是这样,只要是她身边出现的人,无一例外会被调查一番,然后贴上安全标签。   正在叛逆期的宫三小姐非常抵制他这种过度的保护,却只能跟其他人一样,敢怒不敢言,偶尔生生闷气。   因为宫夫人最吃这一套,对于她来说,宫惜之就是棵遮风避雨的大树,是他们一家人的避风港。      好在其他人也没放在心上,全都表示出极大地兴趣。苏蓓忆瞪大了双眼,将签子往桌上一丢,瞅着宫惜之,兴奋道:“好呀好呀,要怎么玩?”   辛酒里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满眼绽放出神采,坐在那头的大毛却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肩上的手掌渐渐下滑,宫惜之竟然扶上了她的腰。   他的嗓音近在耳畔,听起来分外低磁,却是一改往常的冷傲,缓缓露出一个谨慎的微笑,“游戏的名称叫做‘是福还是祸’。”   其他人都被吊足了胃口,苏蓓忆更是拍手叫好,激动道:“听起来好刺激好神秘哦。”   辛酒里绷着身子一动不动,却依旧觉得有道视线灼灼地盯着她,所及之处热辣非常。   她微微躲了躲,腰间的手终于放松。      宫惜之招来侍应吩咐了几句,很快便有人推着车子将十来杯饮料端了上来,五颜六色的果汁一字排开,灯光下透着诱人的香馥。   宫惜之举起水晶杯放到鼻尖轻轻一嗅,道:“这些果汁混杂着福和祸,分两组先后品尝,第一组优先挑选自己中意的那杯,但无论喝到什么味道都不能做出任何表情,违规者,笔墨伺候。”   这所谓的笔墨伺候就是用毛笔往脸上画一笔。   这游戏的危险程度大家心知肚明,且不说果汁里面有什么古怪,输的人更丢足了颜面。      辛酒里注意到他们脸上都闪过一阵迷惘,挣扎半天后纷纷坚定的点头,大毛更是豪气地一拍桌角,“我先来!”   宫惜之一副“大家随意”的表情,转身,暗暗看着宫惜在,抿着的薄唇缓缓掀起一个弧度。   宫惜在动作一愣,随即将视线从辛酒里身上拉回来,似在用眼神询问:“大哥想做什么?”   宫惜之将果汁递了过来,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低不可闻。那头商讨的声音一波一波,可宫惜在还是听到了。   他说:“放弃她。”   宫惜在似乎被噎了一下,随即闭了闭眼睛,沉默未语。      第一组由方谏,大毛,四毛,五毛和宫惜欢各执一杯,这边是二毛三毛以及宫家兄弟和辛酒里。   五人做好准备,同时喝下一口。大毛没憋住,两条眉毛上下抖了一抖,宫惜之毫不留情,提笔就在他左眉上方添了上一道,又随机拿起一杯递给他。   大家一看大毛的下场,逗得哈哈大笑,随后个个精神抖擞,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面部表情。   辛酒里拿了一杯淡粉色的液体,舌尖甜甜的,是苹果的味道。   转头瞥见宫惜在漫不经心的目视前方,手中的果汁去了大半,目光有些怪怪的。   总体来说,第二组表现良好,没有违规。      接下来是在对方手中选取,方谏喷笑,继而垂下目光默默冷汗,其实这个游戏就是比忍耐力,也不知道宫惜之是怎么想出来的,或许他认为自己总够有能力赢过这些小鬼,或许他一开始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打退堂鼓。   他向来喜欢做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   这一环节,违规的人猛然增多,尤其是不约而同选择宫惜在手中那杯柠檬汁的三毛和四毛,两人先是面色痛苦,接着忍不住吐出舌头缓解涩意。   结果六个家伙窝里斗,你一笔我一笔画的不成样子。   宫惜欢两次都没违规却仍遭殃及,转而去攻击一旁偷笑的方谏。      场面乱成一团,这边辛酒里选了五毛的那杯,不料小丫头大胆地抢过宫惜之手中的透明液体猛喝了一口。   宫惜之一怔,急忙伸手去夺,还未触及杯壁,苏蓓忆就猛呛了一口,杯子从手中滑落,碎了一地。   旁边的宫惜在突然将手中的果汁重重按在桌上,冷声道:“别玩了。”   大家瞬间安静下来,僵持片刻,辛酒里飞快向他扫了一眼,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怒气,如同那次受伤时,有种吸人的气势,让她不由自主想靠近,想去安抚。      宫惜之皱着眉杵在一旁,苏蓓忆仍在咳嗽,辛酒里拍了拍她的背,朝着宫惜欢的方向,劝解道:“惜欢,先去清洗一下,可以玩其他的。”   宫惜欢正不知所措,一看二哥生气了,五毛又咳个不停,立马带着其余人往洗手间走。   可苏蓓忆却突然一个甩手,将辛酒里推了出去,她眯了眯眼,一把揪住宫惜之地西服将他往沙发上摁去。   正欲离开的宫惜在险险接住绊倒的辛酒里,两人一看突然变得力大无穷的小丫头,顿时傻了眼。   宫惜之本就没注意,被她这么一按,脚下没稳,一不留神就要被她压在身下,俊眉深深蹙起,一手推开她,一边闷闷道:“我杯子里的是烈性白酒,这位苏大小姐恐怕是喝醉了。”      辛酒里一惊,难怪刚刚杯子碎裂时有股酒味,因为看着宫惜在,一时没注意。   这时苏蓓忆正傻笑着揪住宫惜之的外套,就连里面的衬衫扣子也被扯落了两颗,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喝醉,立马跟变了人似的,发丝凌乱,娇艳动人。   宫惜在走过去,俯身将她拉开,这下倒好,她立刻转移了目标,又扑向宫惜在。   辛酒里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两片粉嘟嘟的嘴唇啃上他的面颊,宫惜在的动作瞬间停止,只有苏蓓忆仍是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   宫惜之站了起来,索性脱下外套将她连手带腰绑了起来。   一行人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宫惜在抱着被绑住的五毛,一脸阴郁,而她正咂着嘴巴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宫惜欢眨巴着眼睛,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二哥……”   宫惜在跨出一步,淡淡道:“她喝醉了,先送回去吧。”   这么一来,这场同学会算是散了,其余人皆面露失望之色,恋恋不舍得看了看灯红酒绿的舞池,又瞧了一眼完全没有意识的五毛,无奈只好跟着方谏往外走。   宫惜在和宫惜欢送苏蓓忆,其余人由方谏负责,临走时,宫惜之说还有些事要处理,让侍应叫了辆车。      随后便转过身来俯视立在原地辛酒里,她的神情比起想象中要漠然上几分,就算是目送着宫惜在的方向,仍是毫无表情。   胸腔里的郁气骤然凝固,他有些蛮横地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一路往门口走,后面的身子轻到一带就撞上了他的侧肩。   辛酒里正无声地瞪着他,双眸透出不解,随后挣了挣手腕道:“我可以自己回去。”   宫惜之顿住呼吸,目光直视她的脸,半晌才开口道:“就算你不愿意,你也只能呆在我的身边。”   她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清冷的声音有种遥无边际的飘忽感,“避开我的人是你,说我不配合的人也是你,就算将我放在家里做一个摆设,那还要你承认不是吗?”   宫惜之看着她,眸色深了几分,又突然甩开她的手腕,“那就尽守职责,做好你的宫太太。”      气氛陡然变僵,四周喧闹的歌舞欢笑变得遥远模糊,一层层帷幔似的灯光铺下来,彼此的面容诡谲绮丽。   辛酒里便是在这时笑了出来,“那请你不要忘记最初答应我的条件,我希望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倘若有需要配合的事情,麻烦你提前通知我。”   宫惜之深深蹙眉,这个女人过分冷静的神情让他心底漫起一阵凉意,安静垂下的睫毛,冰冷的唇角只有在那晚露台上才展露真实的光彩。   他抬手暗了暗眉梢,修长的手指扯了扯衣领,淡声道:“已经在银行给你开好户头,里面的钱随时可取。”      最终他们还是分道而行,辛酒里在出门前去了趟洗手间,脸上伪装的笑意顿时剥落,她深吸了口气,喉咙里满满都是涩苦的味道。   指甲掐进手心,尖锐的痛感一点点麻木,直至消失。   走廊尽头的地方,她突然听到有人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失去知觉的时候,隐约还听见女子低声尖叫的惊恐呼声。   “喂!你要做什么?喂……”   一阵凌乱的脚步后,她彻底陷入黑暗。    19、第十九章 姐妹   一股浓烈的酒味钻进鼻腔,辛酒里幽幽转醒,身下是柔软的沙发,高悬的水晶灯异常刺眼。   她正身处一个豪华的包间,后颈酸痛,全身无力。   沙发边坐着一个并不陌生的女子,与她料想的一样,正是换了盛装的唐悦。   见她醒了,唐悦颇为紧张地探身过来,扶起她问道:“你还好吗?”   辛酒里还未说什么,那头扫来一个冷峭的目光,一身暗红长裙的女子斜睨着眼,手中正握着一个空瓶。   辛酒里这才注意到,角落里正蜷缩着一个浑身湿漉的女子,长发盖在脸上,身子一动不动,那股浓重的酒气便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更加令人震惊的是,辛酒里认出来,她就是刚刚在台上唱歌的女子。      唐悦看了一眼冷艳的女子,咬了咬嘴唇道:“红妆姐,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我们可以先离开吗?”   辛酒里一时糊涂,且不说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被唐悦带来这里,但看她那紧张地模样,打晕她的人应该就是面前那位红裙的女人。   看她姿容艳丽,却浑身上下透着一种骇人的气息,仿佛来自的地域的魅罗。   “砰”的一声,酒瓶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开来,身边的唐悦轻呼一声,眼中透出害怕的神色。   那人张口就是一阵冷笑,又施步往沙发的方向走来,高高挽起的头发上别了一枚银饰发簪,那抹冷光直直映到她的眼底。   她嫌恶地看了唐悦一眼,“怎么着?害怕了?”   唐悦早就没了气焰,垂着肩膀弱弱道:“我没想这么做,倘若……倘若被宫惜之发现了……”   她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你刚刚是怎么跟我说来着,宫大少爷对你不理不睬是么?哼!”她猛地推了唐悦一把,指着辛酒里幽幽道:“那你就去告诉他老婆,男人啊……呸!都是不可靠的!”      唐悦被她推搡着身子,轻轻呜咽,梨花带雨的模样极是柔弱。   辛酒里终于找回些思绪,想到宫惜之发现她不见了人,会不会正急着找她。转念又觉得,那男人素来冷漠,寻了一圈找不到她,说不定便利落的先走了。   男人啊……的确不可靠。   她看了一眼面前的情形,自保应该是没有问题,至于角落里那人,毫无生机的样子让她不免有些担心,刚刚她在台上的样子坚定又决然,好像整个身体蕴满了勇气。   在这种地方,女人间的争斗必不可少,她揉了揉肩膀,决定先静观其变。      唐悦已经彻底没了底气,坐倒在地上嘤嘤啼哭。   女人撒了手,又朝着角落里的人剜了一眼,含沙射影道:“一个个没本事还想出风头,由我沈红妆在的地方,也轮不到你们撒野?”   “让开!”她突然推了唐悦一把,朝着辛酒里走来。   唐悦惊骇,呜咽着拉住她的裙摆,低声道:”你……你不要乱来,宫惜之比你想象中的可怕多了。“   “可怕?”沈红妆眸色一深,然后有一瞬死一般的沉寂,她目光滞离,空茫地喃喃:“会比江结城还可怕吗?”   那抽离的神情仿佛忆起了一段遥远的往事。   那是辛酒里第一次听到江结城这个名字,那个坐拥三大娱乐会所的幕后老板。   后来的事,让她足够相信,就算是像沈红妆这样狠厉的女子也不得不畏惧他的噬血无情。      此时的沈红妆突然含笑掉转了身,那刹间辛酒里从她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悲悯,只见她突然折回角落的方向,正对那女子蹲□。   她的声音有些飘忽,空空道:“杨千紫,你莫不是忘了进来时的规矩,你竟然喜欢那个男人?!你竟然敢……”   辛酒里看不见她的神情,可她的语气却有种说不清的意味,似乎是哀求,又像是威胁。   几乎是一晃眼的功夫,她突然拽紧了杨千紫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撞去,一下一下,力大声响。   辛酒里看着鲜红从她头发根处涌出来,也顾不上脚底发软,急急冲了过去,借着速度将两人推到在地。   她看到沈红妆眼底有丝疯狂,却仍是紧紧抓着那屡头发,低低道:“你会毁灭的,你会毁灭。”      杨千紫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凌乱地发丝扑在脸上,依稀能看见一片红肿,可见当时掌掴的力度。   辛酒里一惊,忍不住一阵抽吸。这到底是怎样可怕的一个地方,这个叫沈红妆的女人简直无可救药。   此刻,她再也不能抱着独自安生的心态,身体仿佛瞬间充满了力气,一把将杨千紫护到身后,凌声道:“你够了吗?”   沈红妆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满眼充血,蓦地掐住辛酒里的脖子,恨恨道:“你懂什么?你这种女人懂什么?”   辛酒里被她扼的透不过气,两只手无力地扑打在她脸上。   脖子间的力道突然消失了,沈红妆一手捂着眼睛,一手大力将她推倒在地。      原来刚刚无意间抓伤了她的眼睛,辛酒里还未喘过气,她突然猛地一脚踢过来,正中心口,尖锐的钝痛顿时让呼吸都成了一种阻碍。   她闷闷地呛了一口,全身痉挛似的蜷缩在一起。   包间的门这时被打开,她迷迷糊糊只看见唐悦惊恐莫名的表情,惨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黑影,其中一个直直走向她的方向,温暖的手臂托起她,她眯起眼,看到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孔。   是宫惜之。      耳边出现女子的惨叫,一个凉凉的声音穿进耳膜,“红妆,你这是自找死路吗?”   宫惜之将她抱了起来,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这个人她有印象,是婚礼上跟她跳过舞的那位先生。   辛酒里低头看了一眼被绑起来的沈红妆,此时的她狼狈不堪,发髻全乱了,浓妆晕开来,棕黑色的瞳孔中除了害怕还有惊喜。   她突然笑了笑,“结城,如果在死前还能看到你一眼,那就算死,也心甘情愿了。”这种近乎病态的疯狂似乎惹怒了那个叫江结城的男人,他面无表情地朝身后五大三粗的男子挥挥手,连一句废话都没有。   沈红妆闭上眼睛,无声无息地咧开嘴巴大笑,宛若疯癫。   宫惜之看了眼怀中的人,视若无睹道:“江老板,我先告辞了。”   “今日的事,我很抱歉,至于令夫人,还是送到医院检查一下为好,事情处理完,我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走至门口时,唐悦畏惧地看了过来,宫惜之依旧目不斜视地加紧步伐。   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求求你,放过我姐姐。”   她猛然一惊,从宫惜之怀里抬起头来,疼痛的感觉已经麻木,可那动听的嗓音带来的震撼无疑又是另一个刀口。   她们……竟然是姐妹?   沈红妆和杨千紫,这也只不过是艺名吧。      直到很久以后,她依旧会想到那个叫沈红妆的妖艳女子,想到她眼底透出的那抹疯狂的执念,只是后来她发现,倘若爱上了一个爱不得又恨不得的人,再怎么疯狂也可以原谅。   这件事的结果很令人遗憾,沈红妆还是死了,却是自杀,杨千紫离开了百盛大世界,而唐悦回到了百乐门,由此人气大跌。   当时辛酒里还不知道,因为这件事,往后的很长时间里,她都跟江结城这个男人纠缠不清。   很久以后,那个拥有动人歌喉的女子,救过她一次,又害了她一次。   不管是缘还是孽,所拥有的终究都要归还。   就如同,她与宫家兄弟之间扯不断的羁绊。      夏末秋凉,又是一个阴天。   她已经住院调养了三天,期间宫惜之每日都会抽出些时间过来陪她,但只是在一旁做自己的事,除了几句问候语,其余基本不交谈。   天气渐凉,他这个长期制冷器已经失去功效,反而让人有种莫名奇妙的压力,尤其是单独相处的时候。   宫夫人和宫惜欢都常来,因为她身体底子弱,她和宫惜之都没说出实情,医生说她原本心率就低,要避免刺激性运动,如果生病时做手术,会很危险。   这样一来,就算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宫夫人还是逼着她多做些检查,配合治疗。      宫惜在知道了实情,是唐悦告诉他的,刚进来时一张脸绷得很紧,这是他第一次来。   辛酒里有些愣怔,半天才说了句,“你来了。”   直到他的脸色稍微温和了点,她才强调了好几遍自己没事。   宫惜在背对着她站在窗边,她正坐在床上,突然听到他说:“如果那天没去那里,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知为何,一听到他这样的语气她便有些微微心痛,辛酒里站起来,向他靠近了几步,“不是,跟你没有关系。”   宫惜在突然回过身来,皱眉看着她,眼波含着浓浓的忧思。   他们只隔着一步的距离,她穿着宽松的病服,头发随意的扎了个马尾,看起来格外娇小。      对视太久,她一笑,退后一步掩饰尴尬,宫惜在却蓦地按住她的肩膀,他的手心很烫,源源不断的暖意隔着布料烙在肩上。   良久,他终于开口,“大哥要我放弃你。”   她不由得吃了一惊,宫惜之为何要说那样的话?她瞪圆了眼,疑惑地问道:“他知道……?”   宫惜在突然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他的怀抱很小心翼翼。   “可是我做不到。”   他的声音很轻,辛酒里整颗心突然安静了下来。      门顿时被推开,他们慌乱的神情被定格在那人浅灰色的瞳孔内。   这场始料不及的撞见,让三人不禁有些窘迫,江结城露出一个抱歉的神情,镇定道:“我看见门没关,怕打扰到你休息。”   辛酒里有些难以招架,索性什么也不解释,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你好。”    20、第二十章 夜巷   病房向西,是辟开其他病区的单独小屋,窗外有棵高高的樨木,时有花香飘进来,冲散了房里苏打水的味道。   辛酒里给江结城到了杯水,朝外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抿嘴笑笑,似乎在找什么话题,“好像要下雨了。”   桌台上摆着他拎来的花篮,江结城坐在白色的条木椅上,斯文地喝了口水,紧接着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到枕边那本蓝皮封的书上。   输液时极为乏闷,她就让宫惜欢带了几本诗集过来,有时候看累了,便揉着脖子躺一会。不知怎么回事,每回醒来,总发现少了一些,只剩这本还是压在枕头下才落下的。   这时,江结城开口,“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她站的有些远,笑起来的时候疏然有礼,说完又补充道:“谢谢你来看我,宫惜之不在,我也不知道怎么招待你。”   江结城沉默了一下,缓缓站起来,道:“是我今天来的不凑巧。”      辛酒里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眉头轻皱,“刚刚的事……”   “刚刚的事,我会忘记。”他已经走到门口,挺拔的身影在灯光下拉长,犹如一株傲立的雪松,拒人千里。   她脑海中突然闪过那日跳舞时,他嘴角那抹邪邪的笑意,到嘴边的“江先生”又咽了下去,其实解不解释也没所谓,他只不过是个局外人。   而且,又如何说的清呢。   想到这里,辛酒里缩回了脚步。      窗外一个闷雷打下来,雨珠子便紧跟着砸落。   那人已经走远,她犹豫了一下,拿起门口的伞便追了上去,他刚走到廊口,扑进来的雨丝落在他的头发上,脚上的步子却没有任何停顿。   情急之下,辛酒里只好拉住他的手臂,迅速将伞塞到他手里。   他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她不惊一愣。   辛酒里怀疑自己看错了,她竟然看到了一丝隐忍的……怒意?可那瞬间,他的表情明明那么清晰地倒映在她的瞳孔中。   “下雨了。”她松开手,别开眼睛不去看他的脸。“再见。”   他拿了伞,举步走进雨中,直到很远,那个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帘里,辛酒里才转回身。      第二天,她便出了院。   令她意外的是,来接她的人却是宫惜在,昨日见到江结城时,他颇有敌意,毕竟沈红妆是他的人。   两个男人对视很久,气氛陡然僵化,辛酒里无奈只好先将他遣走。   可今日看来,他的心情似乎不错,连语调也有几分上扬。   东西一早就收拾好了,护士将他们送道走廊口,雨后的空气很清新,混合着泥土的香气。   她跟护士挥手道别,宫惜在提着行李,突然靠过来揽过她的脖子。      辛酒里吓了一跳,一回头,见他眼底满是顽劣的笑意,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我跟大哥说过了。”   她忍不住惊愕,问道:“说什么?”   宫惜在将她搂紧,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你是我的。”   她突然不敢去揣摩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他的目光很柔和,心中像是被轻轻的软软的棉絮铺满,温暖到她只想这样靠着,不费力气地走下去。      当晚,宫家又恢复一派热闹的景象,因为有宫惜在调和气氛,宫夫人频频被逗乐,一顿晚饭下来,老人家兴致大起,拉了他们几个凑了桌麻将。   原本宫夫人还怕她身体吃不消,因为医院的菜色偏清淡,宫惜之嘴挑,家里的厨子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晚饭时她吃了不少,宫夫人也就放宽了心。   宫惜欢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一来,宫家原本就没有门禁,二来,时辰尚早。   所以,她没有叫上司机,就匆匆出了门。   眼看夜渐深,麻将也散了,宫惜欢却迟迟没有回来。   宫夫人急了,一边念叨着“这丫头没个分寸”,一边差了众人去打听消息。   电话都打遍了,宫惜欢没有去任何一个同学家,那她又会去了哪里?      佣人们全都诚惶诚恐地守在大门口,偌大的宅子灯火通明。   方婶陪着宫夫人抹眼泪,宫惜在也已派人去寻,等了片刻,又套了外衣,亲自出了门。   临走时,他匆匆看了她一眼,而宫惜之就在她旁边,她看着车子消失在黑夜中,然后听到宫惜之淡淡的声音,“你先去休息吧。”   她摇摇头,回道:“不用,我不累。”随后看了眼壁炉边的立钟,已经快到午夜,心中的焦虑一点一点涨满,便提议道:“由方婶陪着母亲,我们也去找找。”   他的瞳孔墨黑,看着她紧张的神情有丝暗流涌动,沉吟半晌,才点了点头。      宫夫人已经没了主意,看着她们出门,一口气淤积在胸口,差点晕过去。   辛酒里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母亲你放心,惜欢肯定会没事的,她身上还有你求得平安符,吉人自有天相。”   宫夫人一听这话,果然缓了过来,抽噎着让他们快去快回。   方婶也动容地看了她一眼。      宫惜之亲自驾驶,她趴在窗边巡视着马路,无奈外面太黑,进了闹街就是一条条幽深的小巷。   远远望去,像是一条条迷宫的岔口,黑漆漆一片,深不见底。   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停车步行,宫惜之在车里拿了个手电筒,她跟在他身后钻进了一条巷子,手电的光很短,遇到转角的时候,光线折射回来,特别悚人。   她虽风餐露宿过,但毕竟没走过这种巷子,自己的脚步声悠悠的传出回声,一丁点声响都让人心惊胆战。   走了好一会,才发现是条死胡同,他们只好转身折回去。   突然,一双碧绿的眼睛一闪,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墙上跳到她脚边,又迅速的钻入墙角的洞内。      辛酒里惊了一下,猛地拉住宫惜之的袖口。   手电筒扫过四壁,宫惜之拍拍她,“是猫。”顿了顿,又说,“不用怕。”   辛酒里看清楚那个洞口,本来就是人家在自己墙上砌出来的,为的就是夜猫子出入。   她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尴尬,慌忙松开了他的衣袖,低低“嗯”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再出来一只野猫,她走的有些磕绊,后来宫惜之便伸了只手过来扶着她。      找了一个又一个巷子,直到天微微亮了起来,她突然发现,不知道丛什么时候起,他就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   手电的光越来越弱,宫惜之转身看她,发现她正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便立马松了开来,不甚在意的说道:“回车上吧。”   一夜下来,毫无所获。   辛酒里有些疲惫,回去的车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到家时,宫惜之拍拍她的肩膀,看她突然惊醒的样子突然有一丝迟疑,而后淡淡道:“惜欢回来了。”   她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这场事故结束,宫家上下如释重负。      根据宫惜在的陈述,是在一个药房门口发现了宫惜欢,当时她精神恍惚,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   他二话不说将她拖了回来,本来他也有些担心,可她一到车上就又哭又闹,嚷着要下车,后来又突然安静了,问她什么也闭口不言。   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   宫夫人看她毫发未损,知道这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犟,一时也放弃了追问,便回房休息去了,也才睡下没多久。   大家都折腾了一个晚上,方婶让人准备了些小米粥,又亲自给端到了楼上。      当时宫惜之正在洗澡,辛酒里在房里坐立难安,听到敲门声,整颗心就吊了起来。   一开门,看见方婶脸上挂着笑意,神情布满关切,一边走进来一边道:“先喝些粥再休息,特别是太太你,身体刚好,可不能累着了。”   辛酒里应声点头,也回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   方婶很快下了楼,关门时,她一眼就望见宫惜在正靠在对面的门边上,冲她扬了扬手中的白瓷碗,用口型道:“吃吧。”   她莫名其妙的脸红,又看见他貌似委屈地撇了撇嘴,突然就转身关上了门。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但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很不安稳。      宫惜之刚从浴室出来,见她立在门口有些疑惑,但很快有所了悟地敛了眉。   辛酒里关好门,回头见他正坐在床边擦头发,她指了指桌上的托盘,提醒道:“方婶说些喝点粥。”   他一语未置,丢了手中的毛巾便掀被躺下了。   辛酒里一愣,朝着他的放向靠近了些,许久才斟酌道:“宫惜之,家里还有没有客房?”   他突然睁开眼睛,目光冷森森地涌起怒气,她被他看的有些心虚,却仍坚定道:“我们这样住在一起,有些不妥。”   辛酒里从来没看过他这种不加掩饰的嫌恶目光,下一秒,棕色的瞳孔一点一点冷却,只留下一片疏离。   他缓缓起身,当着她的面脱下睡衣,然后套上干净的衣服,绕过她开门走了出去。    21、第二十一章 叶容   宫惜之直接开车出门,楼下隐约传来方婶的询问声,她静立在窗口,依稀看见黑色的车影急速穿过院子里那片等高樟木丛,一转眼就消失在大门外。   她终究还是理智多过失措,收拾好了情绪便回头钻进浴室梳洗。   泡了一个热水澡,劳顿和睡意都消减了不少,想到宫惜之提到的洋行存款,她匆匆换了衣裳便下楼去了。   桌上仍摆着那两只相靠的白瓷碗,里面的粥已经没了热气,米汤稠和在一起,翻起一层白白的酥皮。   结婚至今,他们这对貌合神离的假夫妻倒是真没消停过。   医院那平和的几天,她几乎天真的以为过了这三个月,便可以全身而退,如今看来,首要之际还是得解决和宫惜之的相处问题。      她刚走到客厅,正瞧见方婶在给一位清俊的男子端茶,那人一袭青灰色长衫,发丝工整服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笑容透出一股儒雅之意,想来应该就是宫惜欢钦慕的那位教书先生。   他一听宫惜欢昨晚的情况,似乎是怔了一怔,然后起身礼貌道:“既然如此,今日就让三小姐好好休息吧,我下周再过来。”   方婶笑着点点头,又招呼他,“您且坐一会儿,吃些点心再走,劳烦先生您白跑了一趟。”   他笑着推拒一番,便提步要往外走,方婶热情未消,急忙拉了一把人家的手肘,盈盈道:“先生您当真不用客气。”   他的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瞬痛苦的神色,很快又笑着推开方婶,嗓音清润有礼,“在下并不是客气,实在是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就不打扰了。”      这么一来,方婶也只好作罢,转身间,才看到立在一旁的辛酒里,讶然道:“太太,您怎么下来了,大少爷刚走,您怎么不再休息一下?”   “嗯,我也有事需要出去一下。”辛酒里微微点头,睫芳扑扇,一双水瞳沉静内敛。   方婶一脸堪忧,迟疑地看了她一眼,劝慰道:“可是您这身体还没好透,今儿是个天阴,湿气重,回头夫人起来了知道您和大少爷一宿没合眼就出门,准要担心了。”   辛酒里突然拉了方婶的手,跃然一笑,极是动人,“其实是我跟惜之有些争执,我想去找他,晚些时候我们会一起回来。”她眸光一瞥,“方婶您别光顾着担心我,把客人晾一边了。”   方婶恍悟,立刻介绍道,“您瞧我这没头没脑的,这位是三小姐的老师,叶先生。”   那边递来一个友好的微笑,她略略施礼,浅浅一笑:“你好,叶先生。”      男子的目光略带深意,瞧了眼方婶,沉着道:“婚礼时,曾与宫太太打过照面。”   辛酒里想起来在宴厅的回廊上却是遇到过宫惜欢追着一个男子,只不过同他今日的装扮实在是有些出入。   方婶听到她是去找宫惜之,也不再阻拦,附着她耳根悄悄道:“难怪我刚刚见少爷出去的时候脸色不太好,这男人啊跟女人一样道理,也是要哄的。”      说完才将两人送到门口,又喜滋滋地朝叶容怀里塞了一包牛皮纸装的糕点,“这是前几日方谏从苏州带回来的酥糖糕和麻饼,先生带回去尝尝。”   他客客气气地收下,又听方婶道:“反正太太也出门,就让司机顺道送您回去罢。”   叶容急忙推辞,这回立场倒是坚定。   辛酒里一看这情形,总觉得方婶待他分外亲热,倒叫人家好不尴尬,便提了建议:“我正好也不想坐车,不如和叶先生一起走走?”   方婶收了声,也没说什么,就目送着他们一路走了出去。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方婶这么做是有私心的,宫家名门大派,宫夫人虽不说,但明里暗里大家都知道,宫三小姐如何喜欢叶容,这段姻缘怕也成不了。   就如同宫夫人面上看来待她亲热,但毕竟不是自己挑来的媳妇,要不是宫惜之这出先斩后奏,铁定少不了波折。   方婶在老家还有个女儿,叫方莹,二八年华,说是过完这个年,便会搬来上海一起住,叶容这身份虽然配不上宫惜欢,但对于她来说,不外乎是个好女婿的人选。      沾了湿气的凉风吹在脸上粘粘的,围墙外种着一排木槿,粉白的花朵开的正好,在风中摇曳生姿。   她正愣神,脚步慢了下来,叶容虽不说话,但也跟着她的步子幽幽行走,两人一直沉默着走了好一段。   辛酒里突然随口问了一句,“先生教哪门课业?”   “国学。”   她一时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一双眸子闪着亮光,叶容尴尬地耸耸肩,问道:“你笑什么?”   他没有任何词缀的称呼让她很放松,尾音轻轻上扬,目光直视他舒雅的脸,笑了笑:“真没看出来三小姐喜欢上国学。”   每次都见她抱着话本子看的津津乐道,几时翻过《论语》《大学》?看来她倒是真心喜欢叶容,只是面前这男子,总是一副淡然有礼的样子,给人不易亲近的感觉。   怕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也不再细想,看他右手拎着糕点,左手直直地垂在一旁,看似弱不禁风的样子,实则挺拔俊秀,斯文中带些英气。   但不知怎么回事,她越看越觉得他绷直的姿势有些奇怪。   脑袋中闪过一些蛛丝马迹,她猛地一惊,脱口问道:“惜欢昨晚是不是去找你了?”   他的神色有一丝颤动,隔着镜片又看不真切,回过头来的笑容仍是淡淡的,“三小姐怎么会突然来找我?”   辛酒里想了想,按照叶容的态度,应该不会主动打电话找宫惜欢,便一笑了之,“抱歉,是我多心了。”      突然,她又停下脚步,一手探向他的肩膀,缓缓问道:“叶先生好像受伤了?”   叶容已经抓住她的手,动作之迅捷令她咂舌,他的十指修长有力,辛酒里微微皱眉。   附近的车上,连连哈欠的方谏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他甚至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放缓了速度。   车子仍是隔着一段距离擦过他们相对的身影。   一回到家的方谏立刻给宫惜之打了电话,彼时,办公桌前的身影沉默了许久,冷声丢出一句,“随她去。”便挂了电话。   而辛酒里也在这里跟叶容分道扬镳,那双阴沉的眸子几乎将她盯出洞来,与之前的文雅形态天差地别,却叫她莫名其妙。   仿佛不该识破他,又理当识破他。      她自行走了一段路,又索性叫了辆黄包车直接到银行门口。拿着早先宫惜之就给她的票根,她取了一笔不少的钱。   起码对于当初的她来说,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天文数字,也正因为如此,当初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进弘景饭店干活,可光靠那些微薄的工钱,她就算洗一辈子碗也支付不起那笔高昂的费用。   再一次来到这里,她已经不是那个分无分文,连门也不敢进的小丫头。门口依旧歪歪斜斜挂着那块破旧的牌匾,上头依稀可辨几个斑驳的油漆字:侦探社。      虽然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门面,但她很早就打听过了,这是整个上海最有名的侦探社,办事效率和成效都有保障,只不过高昂的费用让人望而生怯,而显得门庭冷清。   要在偌大的上海找一个无名无姓,甚至一无所知的人,她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至少凭她一己之力,实在是太困难了。   辛酒里站在木门前,不假思索地抬手敲了敲门,但是只轻轻用力,木门就“吱啦”一声推开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黑漆漆工作间里一片狼藉,好几张桌椅都被打烂,纸张文件散了一地,犹如狂风过境。   心底涌起巨大的失落,事情的发展让她措手不及,难道连唯一的希望都要落空了吗?   她不甘地抿紧唇,眼神却无可奈何的暗淡下来。      “小姐,有生意啊?”角落里传来一个干哑的嗓音。   她吓得立马回头,一个身穿宽松背带裤的高大男子从门背后走出来,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形容有些邋遢。   辛酒里注意到他身后还有张木质摇椅在晃动,想来他刚刚在角落里睡觉,难为这样的地方还有人睡得香甜,也可称得上不羁。   “你好。”她低头打了声招呼。   那人揉揉肚皮,踢翻了一个脸盆,骂骂咧咧道:“他大爷的,一帮狗娘养的东西。”   又见辛酒里正愣愣地瞧着他,便嘿嘿一笑,伸了个懒腰,“干我们这行的,这种是家常便饭,别见笑。”   辛酒里冷静地看了他一眼,“我想找人。”   “唔……”他一面点头一面扶起一把椅子,随手捡了张报纸扫了扫,道:“找人啊,规矩你知道吧,我们是分情况的,你先坐一下,我去洗把脸。”      辛酒里无言地望了望里间的门,却见他突然端着个盆出来,打开窗户就往外面泼了一盆血水。   她猛地站起来,那人不痛不痒地安抚她:“坐吧坐吧,昨晚兄弟受了点伤,老子照顾了他一夜,刚合眼呢,你就来了。”   辛酒里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跟他沟通的能力,只好愣愣地坐了下来。   片刻后,她端详起玻璃台面上压着的一张相片,一个很水灵的小女孩,穿着红色的小袄,笑眯眯地露出两个很可爱的梨涡。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旁边,指了指相片道:“我女儿。”说完又拂开边上一堆废纸,指着相片中温柔的女人,“我老婆。”顿了顿,叹了口气,“都死了。”      辛酒里惊讶地抬头,他正脉脉地看着照片里的女子,目光穿过玻璃一遍一遍抚摸着女子的脸。   她突然觉得,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多余,对他来说,他的妻子和女儿都活在他心里,是任何人再怎么触碰都不会溃烂的伤口。   而她自己还再一次次地逃避,那个叫林若涵的男人,是她此生永不停息的疼痛。    22、第二十二章 江边   男子靠在歪歪斜斜的办公桌边,划了一根火柴点上烟,“忘了自我介绍,我叫何坦。”他扬出一个笑容,下巴上青色的胡渣隐现阅历人世的沧桑。   但浓眉下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透出十足的自信。   就是从这对黑漆的眸子里,她读出了信任,于是清浅一笑,“我姓辛。”   何坦点了点头,利索地转入正题,“辛小姐,你要找什么人?”   她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展开来,里面躺着一对碧润的翠色耳坠,样式平平无奇,但色泽依旧鲜亮。   何坦皱起眉,职业的敏锐度告诉他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头,抬手摸了摸鼻尖,问道:“要找这耳环的主人?”   辛酒里看到他的神情,按压住心头那股无力感,匆忙道:“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丝线索,费用方面也没有问题。”      何坦挑挑眉,拎起一只耳环放在手中端详了一阵,吐了个烟圈道:“这对耳环少说也有二十个年头了,光凭它就要找到一个无名无姓的人,怕是有点困难。”   她目露失望之色,暗自吸了口气,翻过耳环背面,指着一行细小的刻文,“你看这里有个正字,能不能试着找到那家店铺呢?”   何坦眯起眼,果然看见那个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印迹,又瞧了眼面前的女子,削瘦的脸,柔柔的眉眼,却偏生出一种不依不饶地韧劲。   “辛小姐,我还是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找一间二十年前的店铺的难度可以想象,而且结果也可能不尽人意。”   “嗯,请你尽量而为。”   “那这对耳环我先收着,关于其他信息和费用,我们可以详谈一下。”   “好……”      从侦探社出来时,天空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辛酒里没有带伞,瞧这雨势一时半会也下不大,便匆匆走进雨中,没多久,细发便上落满了亮晶晶的小珠子。   江边的风很大,天桥下站着三两个躲雨的行人,她拍了拍身上的水渍,一股脑也钻到了桥下。   不远处的码头上,搬运工人正在马不停蹄地装载货物,一旁的管事手执长鞭厉声厉色地指挥叫骂。   她看着一个年迈的老伯失足摔了一跤,麻袋中的烟叶漏了出来,被风一卷,撒的到处都是。   马鞭落到他身上,他瑟缩了一下,立刻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旁边有人想帮他捡地上的烟叶,被管事凶了几句,便一步三回头地装货去了。      辛酒里探出桥外,发丝凌乱地扑打在脸上,可眼见着老伯身上的鞭子越抽越狠,那双结满双茧的手在寒风中一阵阵颤抖。   她终是忍不住提步就跑,雨水在腿边飞溅起来,卷起的裤管也被染上了泥印。   天桥下的人越挤越多,却只是瞥了她一眼又匆匆收回视线,继续冷漠地扫视翻滚的江面。   雨点越落越大,打在脸上微微生疼,她疾步冲下阶梯,向着码头义无反顾地前进。   适者生存,弱者向现实低头,强者向弱者耀武扬威,她第一次发现她不止需要一份勇气,更需要力量,汇聚成无限生命的动力。      “住手!”泥水漫过脚背,她迎风站在岸边,湿透的衣裳往下滴着水,然而双目坚定,似有浇不灭的火焰。   工头看到来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喘了口气,斜眼吼道:“你谁啊?”   辛酒里蹲□,从地上抓起一把被雨水泡湿的烟叶,朝他摊开手,“请问,清点货物时,少了一袋烟叶,你要负多少责任?”   “什么?”管事不耐烦地打量她,那边传来嗡嗡的汽笛,他一扔长鞭,破口大骂:“关你娘的什么事,快滚!”   她蓦地靠前一步,江风吹舞起额前湿漉的头发,瞳光散出隐隐的怒气,“如果这位老伯摔倒时你就将他扶起来,这袋烟叶完全可以补救,不过是个小小的失误,你却将他打成这样?”   那人一副气炸了的神情,直指她的鼻尖,“这位小姐,你少管闲事。”说完踢了踢脚边的人,“这老家伙平时喝酒赌博样样精通,一到干活就想着偷懒,我教训我手下的人,还轮不到你说话!”   她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人,花白的头发,浑浊的双眼在雨中艰难地睁开一条缝,实在想不到这样沧桑的老人被生活压制的如此颓丧。   她那么努力地想去帮助别人,看起来还真有些讽刺。      鸣笛的声音越来越响,码头边匆匆跑来一人,顺风疾呼,“头儿头儿,货轮要开了,你是不是过来查看一下?”   工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手一挥,哼声从她身边走过。   她咬紧了牙关,后退一步,脚底正是那条长鞭,整个身子瞬间倾斜着倒向身后激浪铺打的大江。   有人立刻惊呼了一声,“有人掉江里了,救人啊!”上面天桥下躲雨的人也纷纷探身趴向栏杆看热闹。   工头回过身,啐了一口,“娘的,老子遭了什么晦气。”   说完,纵身一跳,旁人纷纷跃上旧船的甲板拖出绳子来帮忙。      好不容易救上岸,刚刚那个报信的人,瞧着她惨白的脸,探了探鼻息,一脸惶恐的结巴:“头……头儿……好像……没气了。”   “呸!”工头抹了把脸,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江水,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让他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又兀自拧了把衣服上的水,厌烦道:“去,拖到仓库门口去,是死是活也不关老子的事,真他娘的冷!”      夜幕降临,冷风拍打着生锈的铁门,发出闷闷的撞击声,辛酒里在一阵狗吠声中转醒。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风干,冷意直达脚趾末梢。   铁柱旁边有条黑壮的大狼狗,见她醒了,突然“呜呜”了两声,随后又警觉地盯着远处射来的亮光。   辛酒里立刻躲到木箱后面,借着破旧的帆布挡住身体,明亮的车灯直射过来,汇成一道平光切开漆黑的暮色。   有人从车里走了出来,手电和火把的亮光一下子将整个仓库周围照得通亮,有人在冷风中开口,“人在哪?”   “本来就在这门口。”这唯唯诺诺的声音听来有些熟悉。   手电的光扫向木箱,那人冷喝一声:“还不去找!要是今晚找不到,你们全都等着被丢进江里喂鱼吧。”   “是,是。”十多个人一哄而散,风声夹杂着细碎的话语,“你们去那边,其他人跟我来!”      她靠着门板缓缓蹲下去,脚底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那条狼狗又发出可怜的呜咽声,她正抱着膝盖闭上眼睛。   箱子边的脚步声却越逼越近,她猛地抬头。   女子幽冷的目光尽收眼底,纤瘦的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如同一只受伤的猫咪。   她眼底的焦距模糊地扩散,片刻又拉回,愣愣地对上他的眉眼。   “江结城。”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似乎又没有,浅灰色的眸瞳变得异常深邃,声线缓慢又低沉,“是我。”   “宫家的人在找你,我送你回去。”他扶起她的双肩,轻轻侧过脸,目光移到远处的江面,像是在回避着什么。      眼前的人影动荡了一下,她努力看清那如玉般容颜,定定站住,恍惚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江结城轻巧地避开这个问题,拉住她冰凉的手腕,沉声道:“走得动吗?”   她的神思飘了一下,猛地抽回手,“不用麻烦了。”   他突然逼近,将她堵在窄窄的缝隙中,陌生的身体贴合过来,辛酒里猛地一惊,习惯性地往后退。   他的手背挡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凉凉的手心贴住她滚烫的后背,辛酒里顿时瞪大了双眸,“江……”   他缓缓俯身,俊美的脸庞在她耳边厮磨着,暗哑酥麻的声音低低传到心脏深处,“你带给我麻烦太多了。”   那些饱含情愫的暧昧因子瞬间冲散,他抽出身,反手拽紧她的手腕强硬地把她带到车上。      除却司机,包括刚刚那个发号施令的男人,全部被他一句,“继续找”丢在深夜的江边。   辛酒里被他扔在车座上,脏兮兮的鞋子顺着车窗丢了出去,她趴向窗户看着身后漆黑空阔的马路上,鞋子的白影越离越远。   “江结城,你想……”她转身抗议,身边的人却不知何时褪去了外套,白色衬衣的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漂亮的锁骨。   她默然噤声,看着他丢过来的黑色风衣,灰瞳布满冷峻,“脱了或者穿上。”   不等她开口,又突然解释道:“你在发烧。”   她半跪着看了看身上阴干的衣服,识趣地将他的衣服套上,然后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倾过身,关上车窗,一张脸在昏暗的车厢内如同隔了隐隐绰绰的丛木,半晌靠回座位,缓缓道:“借我一个晚上。”    23、第二十三章 泡汤   意想不到的回答让她失措,辛酒里慌忙脱下他的外套,凝视着窗外迅速倒退的景色,冷静地开口,“请你送我回去。”   江结城将衣服重新盖到她身上,继续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车里毕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她不想争辩,更不想与他有多余的接触,刚刚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他浅薄的唇线似乎还在脑海中放大。   心头压了万千思绪,她蓄力喊了一声“停车。”   车速有明显的降缓,司机虽未回头,想必内心也十分挣扎,就在她拉开车门的瞬间,一只冰凉的手扣下锁孔,他浅浅看了她一眼,朝着前方幽冷地问道:“谁让你停车了?”      司机极为镇定地回答道:“是。”   车速猛然加强,她都能听见疾风擦过窗户呼啸声。   旁边的人却挪近了身子,那股清冽的问道缓缓逼近,辛酒里被他圈禁在小小的一方角落,躲不过也动不了。   阴影盖下来,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江结城却只是伸手探了探她的前额,清廖的嗓音远远退开,“锁好车门,去新池山庄。”   她面色一滞,却偏巧看见他脸上一抹耐人寻味的淡笑。   自始自终,过于紧张的人就是她,因为直觉传递的信息宣告着,江结城,他是一个天生的掠夺者,远比宫惜之霸道,比宫惜在更不可拒绝。      作为上海城三大销金窟之一的日新池浴室向来是穷人望尘莫及的天堂,它摒弃一贯富丽堂皇的设施不说,更是历经三次扩建,以庭园式小筑风格造就了绿树成荫,草木花繁的自然奇景。   再者,它的温泉引自松江一带的活泉,因高昂的代价形成不可比拟的优势,从而也成为上流贵族的心头之爱。      辛酒里没有想到他会带她来新池山庄,这个只对内出借的避暑宝地。   车程不短,她心不在焉地靠在边上昏昏欲睡。   直到车子停在郊区,清新的空气钻了进来。   她毫无预兆地落进男人的怀里,挺拔的身影被门口的路灯拉长。      凉风吹过赤 裸的脚背,因为这腾空而起的距离,她已经完全清醒,可双手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司机走在前面开门,她甚至不敢移动视线,目光频频流连于他精致的侧脸,尖润的下颔,挺翘的鼻梁和浅灰色的瞳孔。   这种陌生的感觉渐渐不受控制,她甚至害怕会溺毙其中。      山庄的门一扇扇打开,他的脚步稳健,抱着她穿过一重重廊子。   最后,站定在一个青玉板砌成的池子边,里头正冒着白滚滚的热气,刚刚那位司机端着一大盆黑乎乎的药料一股脑到了进去。   药味浓的呛人,她抬手抵了抵鼻子,只见司机退了出去。   江结城将她放了下来。      脚底踩着池边的不规则的台阶,玉石板神奇地递来源源不断的热量。   她呆了呆,这才明白他带她来这里的目的。   但没想到,江结城手脚迅捷,开始脱她的衣服,她蓦地醒悟,刚刚萌发出的那点好感消失殆尽,随即用力将他推开。   这一推还真是不凑巧,因为赤脚打滑,她又一次摔进池子里,同时还连累了满眼愠色的江大爷。      药汤灌进口鼻,她本来就不懂水性,这么浅的池子还拼命挣扎,越扑腾呛的越厉害。   后颈被人托起,眼睛一阵火辣辣的麻痛,直到朦胧间看清江结城的面容,他已是十分狼狈。   然而更尴尬的是两人贴的极近,她正主动环着他的脖颈,像是抱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靠在他的肩头。      意识到此时的情况,辛酒里慌手慌脚地放开他,脚下那层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却极为碍事。   虽然没有第三次滑倒,但他手已经顺势揽住她的腰身,然后,像是被某种磁场吸引一般,俊脸一寸一寸靠近。   直到最后一分一毫的距离,却猛然收住。   “起来吧,换个地方。”他捞起水中刚刚脱去的那件风衣。      或许是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在那一刻,她整颗心一阵乱跳,然后归于平静,任由他拉着走出池子。   并未失落,也无害怕。   她全身湿透,身上的暖意还未散去,仿佛一直暖到了心里。   他亦一样,潮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凸现诱人的身材,辛酒里僵了一僵,想挣脱他的手,前面的人突然停住。   江结城背对着她解开被药染黄的衬衫,细腻的肌肤裸 露在空气中,她彻底无法动弹,他却突然回过身来又抱起她。      她整整泡了一夜药汤,却无半点睡意,满脑子都是江结城冷峻的脸,低沉的嗓音。   他的出现令人始料不及,霸道中深藏的温柔更让她捉摸不透。      翌日一早,宫惜之匆匆赶到,满脸尽显疲惫,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勉强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她深感抱歉,接连两天的寻人事件必然闹得宫家上下不宁。   但此时通体舒畅的感觉,自然而然让她对江结城抱有一份感激。   谈话中,她得知江结城早早就离开了山庄,并亲自将宫惜之请了过来。   她穿着山庄里宽大的棉布浴衣,正想着怎么跟宫惜之解释。      他却板着脸,回头盯住她,冷声冷气地讽刺道:“你倒是喜欢多管闲事?”   她皱眉,“我不像你那么冷血无情。”   “难道你丝毫不去考虑自己的安危,这种风雨天气坠江你知道有多么危险吗?”他的脸色越来越黑,语气倒像是长辈对晚辈的训斥。      看来他已经知道全部过程,辛酒里索性不语,闷闷地看着他。   纵然再怎么否认,他对她的关心毫无疑问是真心的,即便前提是人妻这种别扭的身份。   她妥协,如同某种放弃攻击的兽类,缓缓退了一步,温淡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宫惜之似乎没料到她这么轻易地认错,又被那层挑明的关心明显噎了一下,转身理了理一夜风吹露宿的行装。   随后又蹙起眉头,低缓地沉吟,“往后不要再与江结城有所来往,容易给你招来麻烦。”   辛酒里随着他朝外走,听到这里,环视了一眼这座幽静的山庄,心中突地咯噔一下。   一时也不说上来是什么感觉。   走了几步,又听宫惜之补充道:“天城码头归他名下,昨天的事由他负责也应该,你不用觉得有所亏欠。”      其实她早该想到这一点,不然大半夜的,劳烦人家大动干戈,她深知自己还没这魅力。   起先以为是宫惜之惊动的人脉,现在想来两次意外都与江结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江结城身边必然多的是像沈红妆那样为之疯狂的女人,宫惜之的话不无道理,像他这样的人本身就是一个麻烦。      想了想,她颇为好奇地问道:“他是什么人?”   宫惜之稍稍沉默了一会,只说:“青帮鱼龙混杂,任何跟它沾边的东西都必须付出代价,更何况是青帮老大的赏识的江结城。”   他这么说也就点明了江结城复杂的身份。   她略略思量,目光飘向远处,最后轻声道:“嗯,知道了。”      直到两人走出很远,乔石后面一个嘶哑粗糙的声音,似在自言自语道:“这姑娘心思很深呐。”   旁边有人回答一句:“从婚礼上来看,她明通大事,能够自善其身,只不过当时与宫大少爷的感情似乎可有可无。”   “哦?那现在又如何?”   那人隐隐一笑,避而不答,随后一阵叹息道:“看来您的眼光还是同杜老爷子那么相似啊。”      .   这日回到宫家,宫惜之如期累倒,她自知一连串的事故将会造成宫夫人对她心怀不满。   果然,宫惜之昏昏沉沉睡去后,她就被方婶叫进祠堂。   这个房间她婚后曾经来过一次,当时宫夫人还亲热的挽着她的手,满面热情。   而她正与宫惜之并排跪在垫子上,虔诚的磕头。      此时,宫夫人正往香炉里贡香,又默念了一小段经文,转身面向她。   脸上犹有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淡定地唤了声,“母亲。”   宫夫人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孩子,你知道作为宫家的长媳,需要达到的标准吗?”   她垂目,缓缓摇了摇头。   “宫家历代单传,男丁单薄,祖辈给后人留下家训,首要一条就是传宗接代。所以,宫家长媳都是经过千挑万选,宗亲过目,一步一步走来的。”   “宫家女子百德,前三条分别为‘宽容,平和,大度’,因为你做不到的事,后面有千千万万人等着接替你的位置,而你只有做到了这几点,才能做到不妒不娇,宠辱不惊。”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简而言之,她的一切重心必须放在宫惜之身上,恪守本分,尽责尽力,为宫家香火的延续付出一切努力。   包括青春,包括性格,包括任何活着的目标。   她头一次见识到宫家一派和平的背后涌动着多么巨大的暗流。   嘴角掀起一丝几不可见的苦笑,辛酒里抬目平视面前端庄的妇人,“您的意思是要我做好随时被人取代的准备?”      宫夫人一怔,露出往日温柔的笑容,“我很喜欢你,自然是希望你明白自己的责任,不要任性妄为。”   她抿了抿唇,终是未语。   宫夫人心有戚戚道:“酒里,你是有福之人。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二十多年前,我也跟你一样,恨之不公,愤之不平。然而很快我有了惜之,她是我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她笑了笑,“既然他选择了你,我又怎么会不明白他心意呢?不管之前你们之间有过多少不纯粹的动机,但此后,希望你好好看看他的心。他与惜在不同,他很擅于伪装自己,总是无条件的为家人着想,他的感情藏在深处。”      这一刻,辛酒里突然羡慕起这位冷傲的大少爷,他为家人付出了多少,他便得到了多少。   而她却突然憎恶起自己满心的贫瘠。    24、第二十四章 和解   从祠堂回来的时候,她在楼梯口碰到宫惜在,她上他下,相顾无言。   她低下头继续走,原本宽阶的楼梯突然变得窄小,他正堵在面前,动了动手指,似乎想拉她。   辛酒里浅淡一笑,轻声道:“早。”   “我找了你一个晚上,还有大哥……”他的语气有一丝急躁,蓦地又低下声来。      辛酒里被他拉着一直走到露台东边,那里还摆着他当初坐过的藤椅,暗绿的色泽被阳光晒成一块块斑驳的黄色痕迹,像是女子哭花的脸。   她还记得他坐在这里抽烟的神情,空空茫茫的瞳孔泛着冷光。不像现在纠结的眉头,仿佛有满满的情绪等着倾倒出来。   “你出院的前一天晚上,大哥就坐在这里,望着一片漆黑的天空。”   辛酒里抬起头,有些好奇他接下来的内容。   宫惜在却突然紧紧扣住她的右手,很轻的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喜欢的人是我吗?”      她顿时不知如何回应,修长的眼睫颤了颤,苦恼于这个问题带来的莫名的心慌。   她将左手移至心脏的位置,那里有些抽痛,久久驻扎的身影好像要稀薄远去,她用力维持的眷恋化成一根尖刺,倏地刺进心脏。   宫惜在发出一声闷笑,轻轻地松开她的手,却轻佻的捏了捏她的脸。   “换一个问题,你觉得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一愣,迎上他的目光。   刚刚在新池山庄,她还讥讽宫惜之冷血无情,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她突然再也说不出口了。   如果他冷血无情就不会把宫家当做自己的全部,也不用找她整整一夜,更不必担心她坠江与否,再警告她离江结城远一点。   他真如宫夫人所说的那样,永远都不会袒露自己感情。      辛酒里抬手蹭了蹭被他捏红的脸颊,选了一个折中的词,如实道:“一个很冷傲的人。”   宫惜在稍稍沉思,抬目遥看青天白云,沉声道:“外人看来他只是一个除了生意对任何东西都漠不关心的人,可是那天他却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他说:“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花,你会选择哪一样?”      辛酒里承认,如此矫作的话从宫惜之口中说出来,不免让人发笑。   但是此刻的她却愈加无法理解宫惜之的内心,她能够想象那对乌黑深幽的瞳,却看不清瞳孔内倒映的景色。   她不知不觉问道:“你选了什么?”   宫惜在反问:“如果是你呢?”   她顿了顿,眼中掠出一丝看不见的凄凉,“我什么都不会选。”   宫惜在突然震惊的睁大了瞳孔,露出一抹她看不懂的神情,良久,他淡淡一笑,仿佛看透了什么,目光穿过她,空空道:“我选择了星星。”      很久以后,她把这个问题丢回给宫惜在,直到那时,她终于明白,这个问题永远没有固定的答案,只不过回答的人心境改变罢了。   她倏然明白了当时宫惜在的感受,永远只看得到,却得不到的缺憾。      此时,他无奈地耸耸肩,告诉她,“大哥说你什么都不会选,所以……”他停下来,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谁都得不到你。”   她清晰的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痛,掠过她耳畔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令人意外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在这一天到达了一个新的转折点,来自两个男人至高无上的宠爱将她抛上云端。   直到后来她带着满目琉璃色的苍凉,回身仰望这座高台,那些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才发现这道伤口很深很彻底。      离开露台后,辛酒里回到房里,宫惜之侧卧在床上,睡颜倨傲严肃。   她在床边停了很久,瞥过桌上一堆汤汤罐罐,开始动手整理房间。   搬进来这么久,她的衣物一直搁在床边的小柜子里,除了一些必要用品,她从来不曾动过他的东西。   宫惜之向来严谨,所有物品都摆得相得益彰,房间的饰物很厚重,暗黄色的基调与那套白色的别墅迥然不同。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立脚衣橱,他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挂成一排,下面的抽屉空了好几个,她想了想,便将自己的衣服放了进去。   直到一切安排妥当,辛酒里端着那些冷了的汤药下楼。      宫惜欢刚刚放学,正坐在沙发上逗欢欢,脸上又恢复了往日无忧无虑的笑颜。   方婶急忙走来接过她手中的托盘,宫惜欢唤她,“大嫂,过来这边坐。”又将欢欢抱到腿上,问道:“大哥怎么样了?”   辛酒里坐过去,微笑道:“他这两天太累了,还需要多休息。”   又聊了几句,宫惜欢突然凑过来,笑眯眯地瞧着她,“大嫂,我觉得大哥对你真好。”      她向来心直口快,没什么遮拦。   辛酒里面色一热,抓起桌上的苹果,含笑问她:“他对你不好吗?”   宫惜欢一扭头,撅起嘴巴,数落道:“才不是,大嫂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多么专制,家里什么都听他的,母亲也跟他一个鼻子出气。从小到大,每次我惹了祸,他就罚我抄《女诫》,这都新时代了,他还这么古板,认为女孩子就要庄重识体。以前我跟二哥老是揣测他喜欢的是哪种类型,没想到盼来盼去就是不见他跟哪位名媛小姐谈情说爱,后来他突然说要跟白微澜订婚,我还兴奋了好一阵,母亲也可高兴了。”   她滔滔不绝,说到这里又突地停了,两眼滴溜溜地看着辛酒里。      “怎么不说下去了?”她问。   宫惜欢缩了缩脑袋,打着哈哈:“反正,看到大哥着急的样子,觉着挺新鲜的。”   辛酒里削着手中苹果,淡淡问:“你知道白微澜的事情吗?”   宫惜欢摇摇头,玩弄着欢欢的耳朵,回答道:“我只看到过照片,订婚前陶友易给的,后来说是搞错了,不过照片上的人是大嫂你哦。”   她抬头,纳闷道:“奇怪,大嫂的照片怎么会在他们手里呢?”      辛酒里猛然一惊,她仍记得林若涵给她照相的那天,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他带着一个瘦小的陌生男人,那人拖着一台笨重的机器,一脸谄媚的笑容。   她不怎么高兴,随便坐在院子里照了一张,身后是一片开得正艳的花圃。   后来林若涵也没提到过那张照片,她也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当时她板着一张脸,毫无情绪的模样其实是因为一些敏感的小心思。   她虽很少在村里走动,但村民的闲谈总是少不了那几句,“林先生家那小女儿出落的可越来越标志了。”   “可不是,哪像在乡下长大的,那张脸嫩都能掐出水来。你说,她又不是林先生亲生的,莫不是……养来自己享福的。”   “这倒说不定呢,你听说没,那小姑娘都是直接叫他名字的,连叔叔也不喊一声。”   闲言碎语多了,总会传到当事人耳朵里。   那时候,她以为是那些流言让他害怕了,想拿着相片给她寻门亲事。      至于她的相片为什么会到上海城里,她当真也没有头绪。      宫惜欢碰了碰她的手肘。   她回神道:“我也记不清了。”说完,便将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   宫惜欢说:“我刚刚回来时吃了一碗莲子汤,饱着呢。”随后笑吟吟地将苹果递给正走过来的宫惜在,“二哥你吃吧,大嫂刚削好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宫惜在却若无其事地接过苹果就咬了一口。      晚饭时,少了宫惜之的饭桌出奇的平静,宫夫人依旧和蔼可亲地帮她夹菜。   她低头吃饭,刚刚放下碗筷,方婶就出现在身后,笑着说,“那大少爷的饭菜就让太太送上去吧。”   这句话彻底将她摆回宫家大少奶奶的正位,她是宫惜之的妻子,她理所应当在他身边照顾他。   宫夫人也侧头看着她,温和的笑容中一丝威严。   她缓缓一笑,顺从道:“好,那我先上去了,母亲慢用。”      方婶端着饭菜跟在她身后,上楼的时候,她不经意间瞥到了宫惜在的神情,他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碗,棕色的眸子蒙了一层暗淡的黑色。   方婶走到门口就退了下去,她看了看托盘中几样清淡的小菜,朝着床边一步步走近。   放下托盘,她吸了口气,轻轻推了推床上的人,喊了一声“宫惜之。”   “嗯。”他的声音略低,仍带几分疲惫,连眼睛也未睁,“我不吃,你拿走吧。”      原来他已经醒了。   辛酒里怔了怔,又柔声道:“可以先吃些再睡,你这样体力也支撑不住。”   他的身体好像僵了一瞬,过了半晌,才低低道:“不用。”   她一阵无奈,将饭菜直接拿到了厨房。   因为是第一次进来,正在后面吃饭的丫鬟全都跳了起来,知道她要求把宫惜之的饭菜保温后,又全都窃窃地笑。      回到楼上时,宫惜之仍旧闭着眼睛,也不知是醒是睡。   她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洗好后头发也湿着,便出了房门去露台吹会儿风。   入秋的夜晚凉意很浓,手中的书翻了几页也没什么意思。   进房时,宫惜之已经换了个姿势,背对着她的方向。   她摸了摸凉凉的手脚,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与此同时,身边的人幽幽地睁开眼睛,沉默俊逸的侧脸弥散出一片粉色的阴影。    25、第二十五章 餐会   窗外透着柔柔的光,身边的人翻了几个身之后便没了动静。   床榻微微倾陷,枕边那个位置是多少年不曾填补的空缺,莫名腾起的欣喜让他突然感觉到一丝踏实。   宫惜之转过身,有些不明所以的紧张。   她睡在床榻边上,偌大的被子中间还隔着一个人的宽度。细软的发丝如水草般铺开,有种特有的芳香。   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全都那么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明明那么熟悉,却还是让他看呆了。   她不过无意识地将手横伸出被子外面,他却像被抓住尾巴的猫一样,惊乍地别开脸。   然而下一秒,一只略带凉意的脚毫无征兆得踢上他的小腿。      带着浓郁诱惑的危险动作如同一个惊雷将他震醒。   作为一个身心健康的男人,没必要面对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还好整以暇地冒充柳下惠。   脑海中的念头就像一道特赦令,他的黑目渐渐转深。   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动作,长臂轻揽,那具瘦小的身子便纳入怀中,隔着丝滑的睡衣紧他的胸膛。      宫惜之突然想到一个词:温香软玉。   全身发烫,肌肉紧绷,他朝着怀中被惊醒的女子勾起唇角。      男性的气息包裹在周身,辛酒里被那对眸子里压抑的欲望吓住,男人英俊的脸在瞳孔中放大,她反抗的动作全数淹没在他霸道的怀中。   她好像从没认识过这样的宫惜之,他有力的双臂,他毫不温柔的吻,他的唇舌撬开她抵守的防线,他的气息灌入口腔,重重的厮磨,狠狠的喘息。   一切的一切就像一面密不透风的墙,将她压倒,几近窒息。      舌尖涌出浓浓的血腥味,宫惜之停下动作,端视她充血的眼睛。   胸膛起起伏伏,衣衫凌乱地挂在肩上,他仍是禁锢着她的双手,就怕一松手,她就再也不会出现。   “只有这一次,我只想这么做一次。”他轻轻俯□,在她眉心印上一吻。   她突然露出笑容,恢复平静的瞳孔后,仿佛隐忍着无数惊涛骇浪,缓缓嘲讽道:“你真是有精力。”      他一怔,蹙起的眉头有种无力的忧伤,然后松开她的手。   她突然有些不忍,好像有什么在心口滋生,有种破茧的疼痛,可是更多的怒火却无从发泄。   那些彻头彻尾的谎言,那些虚有其表的名分,她是羊入虎穴,咎由自取。      片刻,她灼灼地凝视他,“如果这也是必要的义务,如果还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如果你明知道我配合不了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我?”   那些乱七八糟的条件她没办法做到,宫家的法则她接受不了,更加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别的女人取代她的位置,她的骄傲不允许。      “辛酒里!”这是宫惜之第一次叫她,却是用尽了力气从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   他翻身躺下,又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沉沉的声音绕在耳畔,“我不想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就这样躺着,不准想任何事情。”   安抚一般的吻落在耳郭上,他的声音极轻,“所有你担心的,我都会处理好。”   她垂下眼睑,身体仿佛被打了一针催眠剂,缓缓地在他怀中睡去。      翌日中午,辛酒里陪同宫夫人出席一个西洋餐会,行到半路,车子却抛了锚。   刚刚凉爽了几天,太阳一冒出来,仍旧晒得人晕晕乎乎,司机在找人修车,她们站在路边的香樟树下等了老半天。   宫夫人正穿着那回在布庄做的新衣,这身紫底暗纹镶金边的短旗袍是她帮忙选的,还配上了一套翡翠首饰,整个人看起来一派华贵庄雅。   偏巧今天她也穿了一件蓝底白花的无袖旗袍,娴静得体,两人一站倒有几分母慈子孝的意味。      那头司机急得团团转,不远处巡哨的条子正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赶来。   一见到她们,他便将自行车往边上一扔,腰间的警棍掉了下去也不管,横冲直撞地扑到宫夫人面前,殷勤道:“方才听到手下汇报,知道您在这等着,夫人放心,已经派人去请宫二少爷了,车子很快就到,很快就到。”   宫夫人柔柔地点头,嘴角是弯弯的笑意,“劳烦你了。”   那人又惶恐地哈腰,拍马吹嘘道:“为您效劳是应该的,应该的。”   宫夫人笑了笑,拿出贴身的手绢在耳旁扇风,不再看他一眼。      辛酒里就见他扭捏了一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随后捡了警棍又挪到司机边上去搭话。   不消多久,宫惜在果然亲自开了车子过来,宫夫人脸上又露出笑意,朝他嗔了一眼,“这天气准是秋老虎作怪,你要是不来,我也打算回去了。”   宫惜在将手撑在窗口,竟然吹起了口哨,“难得出来一趟,回去作甚么?我正巧闲得慌,不妨带上我,如何?”   “没个正经!”宫夫人似怒似笑地斥了一声,转而拉着辛酒里的手往车里带,“好不容易换了个差事,别净想着偷懒,今天的餐会都是女士,你也要来掺和一脚?”      宫惜在发动车子,哼唧了一声,“就是这差事太容易偷懒了,改明儿我得去跟宫叔商量一下,不能埋汰了我一身本事啊。”   宫夫人在后座气得直翻白眼,朝着辛酒里抱怨,“你瞧瞧他无耻的模样。”   她笑而不语。   宫夫人却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妥协下来,摆手道:“行了行了,既然你没害没臊的,就跟着一道来吧。”      这餐会虽然打着西洋做派的名号,但终究都是一帮娇贵的富太太,这么晒的日头,哪还有人跑去后花园的阳伞下喝茶。   一屋子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嬉笑怒骂的声音都要吵翻了房顶。   辛酒里照例安静地陪在宫夫人身边,偶尔插几句话,经常来往的几位太太待她极是亲和。   而那边被一帮妇人团团围坐的宫惜在看起来格外吃香,仿佛又回到了往日里那副无拘无束的神态,闲散自如,笑容洋溢。   他用那些讨宫夫人欢心的段子将那些太太唬得一愣一愣,个个都笑得合不拢嘴。      宫夫人被今日餐会的东道主拉到一边,辛酒里一人闲坐在沙发这端,吴太太突然凑过来,笑着将她一路拽到了后门口去。   她正纳闷,吴太太却笑眯眯地递给她一个绣囊,神秘道:“这是我家乡祖传的好东西,晚上临睡之前用香炉熏上一会,你就会发现它神奇的功效。”   她将绣囊在手中翻转着看了一遍,分量很轻,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便很客气地道谢。   吴太太眨眨眼,素手摸上自己的白润的脸庞,“瞧你,客气啥呀,这东西我一般不给别人,姐姐也是真心待见你,这女人哪,短短青春,能嫁个好男人才是关键。”   她笑了笑,“常听你提到吴先生,他不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好男人。”   吴素芳撇撇嘴,纤腰靠着门框,嫣红漂亮的唇衬托出白嫩的肌肤,“要说来,哪个男人不是喜新厌旧,家里养着三四房,外头还包着几个,我们家老吴能对我百依百顺,还不是我能满足他。”   辛酒里半知不解,又听她道:“你还年轻,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要开始提心吊胆了,所以说要对自己好一点,你看我这气色,外人还真不知道我已经生了两胎。”   她略略惊诧,衷替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真是好福气。”      吴素芳大方地笑出声,媚眼如丝,一头烫卷的头发优雅地盘起,极是耐看。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却沉浸着满满的幸福,“还不知是福是祸呢,两个大胖小子添了我不少麻烦,不过你别说,要想套住男人,还得肚子争气。你能嫁给宫惜之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再得一子,这位置也算坐稳了。”   她这番话也正是点出了此时宫家的情势,辛酒里微弱地点点头,扯了一个笑容。      那头宫惜在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她突然觉得宫家就如一座囚笼,一旦走进去就再也没有出口。   吴素芳拍拍她的肩,又笑着跟宫惜在打了个招呼,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往屋里走去。   宫惜在拿过她手中的香囊瞧了瞧,问道:“这是什么?”   “吴太太送的熏香。”她将香囊装进随身的手袋,目光向雕花栅栏望去。   花园里仍是一片青葱,双色的鲜花簇拥成一跺,像是别在绿毯上的装饰。      宫惜在长长叹了一口气,慢吞吞的踱到阳伞下,朝她露出一个明晃晃的笑容。   她跟着过去,桌上整套的白瓷茶具,在阳光下散发着同他一样夺人的光辉。   她不知多久没见过他这样的笑意,瞬时便呆了呆。      宫惜在拿起一个杯子在手中转了转,闷闷道:“看来我今天来错了。”他蓦地转过身去,脖子微微后仰,似乎闭上了眼睛,“本想找准一切能与你相处的时机,没想到失算了,那些太太张罗了一大堆侄女外甥女来给我做媒,只等着我一个个轮流跟她们相亲。”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心中那些不快意顿时烟消云散。      他转过身来,双手往桌上一撑,四目相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怎么?等着我去相亲,成全你和大哥双宿双栖?”   她收了笑意,“你有没有想过,总有一天……你也会找到一个适合的人,娶妻生子。如果我会影响到你……”   “别说了!”宫惜在打断她,愠色中夹杂一丝受伤,缓缓靠近她,“我真是不识好歹,有这么一个为我着想的‘好大嫂’!”   “宫惜在……”她皱起眉,从未想过这个称呼在他口中说出来竟然是这么逆耳。      屋内的欢笑声传出来,宫惜在将她按在椅子上,一字一顿道:“你听着……”他指指心口,“这里除了你,谁都不要。”   她刚想站起来,他却突然俯身,在她脸上轻啄了一下。   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宫惜在有丝僵硬地声音,“妈……”    26、第二十六章 孤儿院   那端宫夫人凝神瞧了他们一眼,展颜道:“时辰差不多了,餐会散了,回吧。”   宫惜在很快泰然自若地点点头,双手插进裤袋,边走边道:“我去开车。”   辛酒里跟着走在后面,觉得手心微微濡汗,仍是一片虚惊。   宫夫人关切地问她,“怎么脸色不太好?”   她柔顺一笑,抬起手背掩了掩额头,气虚道:“刚刚有些头晕,不碍事。”   宫夫人一脸恍悟的神情,随后拉着她往屋里走,又问道:“要不要再歇会?”   这么一提,那边的夫人太太立马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询问她的情况。   又耽搁了好一阵,才顺利坐到车上。      此时临近傍晚,站台边挤满了等电车的人,加上其他车辆和人力货车,将整个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车子如虫蚁般行进,喇叭声在耳边轰鸣,喧闹声一波一波吵到心底。   宫夫人正发着牢骚,宫惜在点了支烟,一手靠在窗边弹落烟灰。   马路对面是一排新旧不一的商店,有些上了年头的广告牌颤颤巍巍悬在高处,仿佛一碰就会砸下来。   辛酒里正闭目养神,无意间抬眼,却瞥到一个令她诧异万分的身影。      时光隔着匆忙的人群将记忆拉的很远,一声悠长尖锐的鸣笛声缓缓趋近,刚刚那个挺着肚子的身影一晃眼就消失在眼前。   她几乎以为是她看错了,因为那些血淋淋的片断,这一生她都不想再提起。   车子缓缓行进,直到通畅无阻,她的脑袋里仍旧轰然一片。      “还是不舒服吗?”宫夫人探身过来,美目含了柔意。   辛酒里摇了摇头,正巧跟宫惜在的目光撞到一起,他眸子里的焦虑都快溢出来,蓦地让她心间一暖。      如此一来,回到宫家,她便被宫夫人推着进了房间,一直躺到晚上,翻来覆去了好几遍,再也睡不着。   半夜宫惜之回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竟也什么都没说。   辛酒里侧身而眠,许久,他才上床,轻轻将手放在她腰间。   她仍醒着,有种莫名的情绪,直到他气息平稳,又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令人疑惑的是,一连几日,一直如此。他总是很晚回来,确认她睡着后,又做出一些虽然不逾矩,却令人匪夷所思的亲密举动。   一日早上,宫惜之照例在出门前亲吻她的面颊,转身时,袖口被人扯住。   她清澈的眼就像晨草间一颗晶莹的露珠,他的手臂一僵,淡声问道:“醒了?”   辛酒里杳然而笑,顺着手指的方向慢慢对上他笔挺的西服,清爽怡人的头发,然后是那双闪避的黑瞳,“你每天出门的时候我都醒着,包括你每天回来的时候。”   宫惜之似乎一噎,转而掉转了话题,“如果你今天有空的话,跟我去个地方。”      在路上时,宫惜之突然说了一句,“晚上的时候早点睡。”   她看了一眼前面的方谏,低声道:“你最近回来的比较晚。”其实是她睡眠比较浅,丁点的声音就会惊醒,更别说他还有一些多余动作。   宫惜之收了声,半晌才回答:“最近事情比较多。”   方谏望了好几回后视镜,看着后座各怀心思的两人,终是憋不住,说道:“太太,这几日锦葵小姐时常念着你,说是让你有空的时候去趟锦公馆。”   经他一提,辛酒里这才想起从结婚以来,她还未亲自去道谢。   心中歉意正浓,立刻道:“是我太失礼了,你如果见到她,说我隔日就去。”      方谏兴冲冲地接口,“老板最近每晚都会去她那里……小坐。”心中却是默念:每天晚上都要坐到深更半夜,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他脱口而出的内容惹来一记凉飕飕的冷眼,方谏立刻闭口,专心开车。   辛酒里将目光移到宫惜之身上,那种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宫惜之藏着什么心绪,而他跟锦葵的关系显然比她想象中更为亲密。   车子到达目的地之前,她看着他道:“今晚能带我一起过去吗?”   “今天我还有事,待会可以叫方谏送你。”他本能的躲避,却让她涌起一种不好的感觉。      纷乱的思绪还没整理好,惊讶便铺天盖地袭来。   他们正停在一座孤儿院前方,红色的大理石墙砖,明亮而简洁的吊灯,干净宽敞的殿堂,神圣的耶稣石像。   而门廊上方那几个石灰大字,庄重肃穆的光辉,仿佛看一眼便会难以呼吸。   ——立十圣院!   辛酒里不敢相信现在看到的一切,这个孤儿院竟然是用她的姓氏命名的?!      带着修女帽的黑人院长虔诚地对着他们低头划十字,然后笑着用生疏的汉语艰难道:“欢—迎你们!宫先生—宫太太……”   “宫惜之……”   她失神的拉住他的手,难言的感动化解了对他种种不可理喻的情绪。   初次见面时认定的傲慢,协议结婚时见识到的霸道,直至后来那些如影随形的厌恶和愤然,都在这一刻化成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她无措地揪起眉头,刚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只能紧紧的纠缠住他的手指,目光汇成一种无声的力量。      方谏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对视的两人,这副画面无疑美妙且伤人,他痛并快乐着挤出一个音节,“老板,莱恩修女请你们往里面走。”      宫惜之无视他,反握住辛酒里的手,淡淡道:“进去吧。”   一路参观下来,已经有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换上了新衣,在修女的带领下进入分配好的房间。   美满安宁的感觉让整个孤儿院显得一派其乐融融。      他们陪同孩子们一起在饭厅用餐,热乎乎的饭菜刚刚端上来,所有人都丢了筷子用手去抓盘子里的肉丝,油腻滚烫的汤汁溅到脸上,他们只有一个动作,不管不顾地往嘴巴里面塞。   修女们急坏了,围在旁边惊呼着,试图将他们手中的盘子夺下。   令人寒心的局面发生了,孩子们开始互相争夺彼此盘子中剩留的残渣,并为此大打出手,有些瘦弱的修女被推倒在地上。   “stop!stop!篆…手!”   莱恩院长两边照应不过来,慌乱地杵在中间喊道。      场面乱成一团,桌上和地上都是饭菜的污渍,宫惜之皱起眉,拉着她避到一旁。   方谏拿起一个铁盆往桌上一扣,猛喝一声!   “抢什么抢?!”   那一瞬,孩子们果然都没了动静,一个个睁着呆滞的眼睛,大气也不敢出。      欺善怕恶是人之本性,可是他们都是十来岁的孩子,有的甚至刚刚蹒跚学步,毫无灵气的神情令人心痛,而为了存活,抢夺的那一刻却多么惊心!   修女们蹲下来收拾残局,莱恩院长悲切地往胸口划了个十字。   辛酒里朝着那些无辜的面孔走过去,她能够明白他们的心情,如果你不去争夺,或者等着别人来施舍,那么只有挨饿的份。   就算你得到了施舍,那些称之为“一伙”的朋友也会来踩住你的手,得意地朝你吐口水,然后说:“想吃就来抢啊?”   那些你从不努力就能够得到的东西,从来就不是属于你的,包括施舍。   这就是他们所学到的生存法则。      她将那盆未动的五花肉递到一个小女孩手中,看着她吞了口口水,又扫过周围虎视眈眈的眼神,缓缓道:“在这里不需要抢,每个人都会得到相同的那份,当你伸出手的那刻,你就输了,你就会失去留在这里的资格。”   “如果你们想要抢,那就回到原本的那个世界中去。”   这是一个新法则,也是一个严厉的法则。      孩子们全部收起饥饿的目光,绞着手指将手臂放到身后,甚至连刚刚拿着那盆红烧肉的小姑娘也吓得缩回了手。      “哐当”一声,油汁溅上她的裙子。      辛酒里仍是那般淡静的站着,却有种不可抗拒地摄力。   宫惜之渐渐眯起眼睛,停顿稍许,凉声道:“再准备一份午餐,以后圣院就按我太太的规矩,谁先抢,谁就出去。”   莱恩修女看了看众人,片刻郑重地点点头。      饭厅留出来清扫,方谏也去帮忙了。   宫惜之靠在拱圆形的门口,这里是一方小小的后院,几块石板拼接成洗衣台的样子。   辛酒里正蹲在井边清洗裙子,她仔细地将肥皂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红色的印迹完全消失,才抬起头,表情既没不耐,也没喜悦。   他跨步走去,亲自提了桶水放在她面前。      辛酒里看了他一眼,突然吸了口气,将脸埋进水里。   宫惜之稍愣,嘴角勾了勾,掏出口袋里一方手帕,静静等了许久。   身边的人猛地抬头,水珠溅到他脸上,他皱眉看着面前的人大口喘气,额上的刘海湿嗒嗒地往脸上淌着水。   辛酒里掀开眼帘,意外地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他用手帕擦了擦她的眼睛,然后塞到她手里,颇有兴致地问道:“心里舒服了?”      辛酒里坚定地摇摇头,直接将手帕盖到脸上,“还有点不舒服。”   她没见到宫惜之脸上难掩的笑意,只听到他渐远的脚步声,还伴随着清越的嗓音,“手帕洗好了还给我。”   “啊?”她纳闷地一把摘下手帕,早已寻不见他的身影。    27、第二十七章 夜色   从孤儿院出来后,宫惜之果然让方谏直接将她送去了锦公馆,辛酒里自然没有异议,但是双手空空未免太没诚意。   路途中碰巧遇到一个卖花的小女孩,穿着翠色的棉布褂子,极其乖巧的模样。   辛酒里用身上所有的零钱向她买了一束姜花,白色的花朵衬着明亮的笑容,她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这便是那些孤儿院中的孩子所缺少的童贞。      想到这里,她打开莱恩修女送她的纪念品,四方形的纸盒里是一对涂了白漆的木鸽。   “白鸽会给这些孩子带来平安和幸福。”   莱恩的话还在耳边,从她绽开的笑容里就能感受到满满的爱的力量。   她重新系好绸缎,将盒子与姜花一齐放在腿上。      沉默许久的方谏突然开口:“辛小姐,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的意思是……你有困难的话,可以跟老板讲,他会帮你。”   他很久没有这样称呼她,辛酒里也觉得放松了很多,却仍是微笑着拒绝道:“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   方谏不敢说他最近一遍一遍跑回她的家乡,已经完全了解她曾有个养父,那个叫林若涵的男子,让宫惜之沉默了很久。      当那些村民一脸惋惜地说:“林先生真是千载难逢的好人,给了全村人都很多帮助,可惜啊可惜。”   他问:“那他是怎么去世的呢?”   “这事挺玄乎的,他就死在后山上,我们知道的时候,她那个小女儿竟然一个人将他拖回了屋子里,我们见到尸体的时候,她已经晕死过去。”   “后来火葬的时候,那小姑娘死活不肯,足足在花田里跪了四天四夜,不吃不喝,哭的眼泪都干了,我们看了都忍不住心疼啊。”   当时他只觉得窒息般地难受,仿佛她瘦弱的身子就那么直直的跪在他面前,她的眼泪一颗颗碎在风里,却依旧那么坚忍倔强。      村民又告诉他,某天夜里,天空火光乍现,他们赶过去一看,才发现整片花田和房子全都烧了个精光。   从此,辛酒里也不见了踪影。   他又问:“她的养父姓林,她怎么会姓辛呢?”   村民皆是无奈地摇头。   此事已经过去两年,而这两年她又是怎么度过的呢?   这些谜团重重压在他心上,方谏回过头,朝她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      锦公馆一如当初她过来时,复杂环绕的木梯,房间里充斥着令人迷醉的香水味。   她不知不觉想,宫惜之每晚来这里做些什么呢?   锦葵非常喜欢她送的礼物,随即轻哼着歌曲亲自把姜花插进了花瓶。   没想到她突发奇想,“我正好在家闲了几天,闷得慌,陪我出去吃晚饭。”   说走就走,没多久,她们就到了灯光璀璨的浦西路,摩登的红唇女子和穿着黑风衣的男子从她们边上擦肩而过。      丽港餐厅内。   刚刚那对情人暧昧的靠坐在一起,辛酒里看着他们惊骇的举动顿时心跳加速,立刻尴尬地转过头。   锦葵穿了一身极具风情的贴身长裙,笑起来的样子媚态横生。   她喝了口水,忍不住问:“我们为什么要跟着他们?”   锦葵笑笑,“那个女的我认识,是华人会监察长的四姨太。”   她又将目光放过去,女子扭动着腰身,不停地将白嫩的大腿往男人的腿上蹭着。   灯红酒绿的腐朽气息和自我放纵的肉欲强烈地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头一次认识到所谓“十里洋场”那种让人沉醉的魔力。      沙发椅上的男女转而热烈的深吻,她匆忙收回目光,双颊绯红。   锦葵轻笑一声,将菜单推到她的面前,“我们可是来吃饭的,想吃什么尽管点。”说着又朝她看了一眼,双睫划出美妙的弧度,“顺道观赏一出好戏。”   辛酒里将目光划过菜单,仍是将它推了回去,“我吃什么都可以,你点吧。”   锦葵含笑点头,熟练地点好菜,又从手袋里掏出一包烟,在她面前扬了扬,问道:“介意吗?”      她的十指修长,印着一连串不知名字符的烟盒在她指尖如同一个装满心事的盒子,她需要去打开它,释放它。   “你有深爱的人吗?”她问。   锦葵慢慢将烟盒放到桌上,然后像是呓语般,轻轻道:“深爱的人啊……”   她冥思了很久,久到辛酒里都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却听到一声轻描淡写的回答,“怎样才算是深爱呢?我有过心爱的人,以前……”      “那现在呢?”辛酒里试探性地问。   锦葵淡然而笑,定定地瞧住她的脸,“以前就意味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既然现在生活得好好地,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呢?”   “更何况,那些事情太久了。”她轻叹了口气,“若不是你问起,我都不知道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久到就都可以忘记,过去了就不再追忆。   辛酒里凝视面前从岁月中走来的女子,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肌肤白皙却无光,眼梢的细纹一不留神就会跑出来,一头长发不再如年轻时那般茂密。   一场回忆仿佛瞬间让她老去。      辛酒里轻轻将手伸过去,握住那双失去弹性的柔荑,轻轻道:“我很羡慕你那么努力地活的更好。”   因为那是她不曾有过的勇气,她没办法忘记过去,做不到将那些恩宠丢到脑后,独自往前走。      锦葵微笑着挑眉,“我不妨告诉你,曾经的他跟现在的宫惜之很像,一样心思缜密,一样冷静淡漠。”   辛酒里收回手,朝她不自然地笑笑。   和现在的宫惜之很像……如果是这样,她的曾经应该不会是林若涵,那个温柔如水的男子。      点好的菜品已经送上来,说话间旁桌那对男女已经不见了,侍者微笑道:“账单那边的小姐已经付过了,请慢用。”   她们诧异地对视了一眼,纷纷将目光移至里面的座位。      那女子身着浅紫衬衫,领口处系着蝴蝶结,束高的卷发垂在脑后,她正撑着下巴,迎向她们的目光回以微笑。   这世上永远有一类女人,她们高高在上,雍容贵气,她们对男人不屑一顾,却依然等着男人为她前赴后继。   她们身上有一种征服欲,她们要求所有人俯首称臣。      如果辛酒里没有记错的话,就在订婚宴之前,宫惜在把她拉到霞飞路,在那间店铺里见到的女子,就是她。   虽然没注意相貌,但是她还记得那种眼神,从眼梢带出来的……轻视。   正如她现在友好的目光中,那抹掩不去的盛气。      锦葵从容地朝她走过去,一把将纸钞按在桌上,巧笑道:“不用客气,我们并不相识,平白无故让人请客不怎么妥当。”   女子哂笑,缓缓站起来,“锦葵小姐果然如传言中一般,风情百变。”   她个子很高,身材极其匀称,有种常人难以企及的气质。   “我想我应该自我介绍一下。”她露出明丽的笑容,一字一顿道:   “——我是,白微澜。”      这无疑是一道惊雷,连锦葵也愣在了原地,辛酒里只觉得耳内轰鸣,女子的目光隔着空气递过来。   她又将钱塞回锦葵手中,“辛小姐帮了我很大的忙,甚至还以自己的婚姻作为筹码,我请她吃顿饭也是应该的,当然,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她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   锦葵找回思路,质疑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当初在婚礼上的白微澜已经和陶友易离开了上海,如果你是白微澜,订婚宴你不出现,陶友易身败名裂的时候你不出现,现在又在这里做什么?”   女子懒懒一笑,指着桌子道:“能坐下来谈吗?”      在此之前,辛酒里从未怀疑过宫惜之找她结婚的目的,他需要一个白微澜,一张能够击垮陶友易的王牌。   如今,她甚至同真正的白微澜坐在一张桌子前,缅怀那一段被她称之为阴谋的好戏。   的确,在这段阴谋背后,她只有卑微的资格。   白微澜抿了一口红酒,转着酒杯轻轻道:“我真没想到,原来那么多人等着做白微澜。”      红色的液体沿着杯壁一圈圈晃动,她的眸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如果是这样的女子,足够与宫惜之相配。   她话中的讥讽很明显,锦葵有些不悦,拿起酒杯猛喝了一口,说道:“曾经的白微澜或许让人艳羡,现在的她已经跌落谷底,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大小姐,冒充她的人倒是源源不断。”      她一脸无所谓的笑意,“也对,现在已经没有白微澜了,我是莎萝。”   缓了缓,她朝辛酒里耸耸肩,“如果你还不相信,你可以去问惜之。问问他,是怎么跟我联手设计陶友易,是从什么时候就跟我认识,又是为了什么才和你结婚。”   锦葵猛地站起来,目光变得凌厉,随后拉着辛酒里就往外走。      或许这一切已经不用得到答案,她不在乎被什么人利用了,只有这一刻,她疯狂的希望自己可以变得强大。   她只有一个目标,没有人能够成为她的阻碍。      辛酒里停下脚步,慢慢拉开锦葵的手,清冷道:“我想跟她单独谈谈,可以吗?”   那双澄澈的水眸无波无澜,可迂回在其中的坚定却让人开不了口,曾几何时,自己也那么决然地放弃了一切。   锦葵松了手,看着她步履沉重地走回那张桌子前,又回过头来,淡淡一笑,“不用等我了,我会自己回去。”    【本书由风月鉴小说论坛 http://fengyuejian.5d6d.com为您整理制作,更多txt好书 敬请登录】 28、第二十八章 双面人   辛酒里看着她饶有兴趣的神情,单刀直入道:“说吧。”   白微澜一手撑着下巴,很是漫不经心,“你这么想知道,怎么不直接去问宫惜之,不怕我添油加醋吗?”   辛酒里低低轻哼,目光直视她的脸,“原来那个留洋归来,知书达理的白微澜,就是这样?”   白微澜闷笑,“那你应该向刚刚那个出了名的交际花多学学,如何让自己高兴,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如何对待对手,你还指望着我对你客客气气吗?为你浪费精力,不是很可惜。”   辛酒里突然发出嗤笑,清脆冷漠的笑声在一片安静的氛围中特别刺耳。   白微澜收起笑意,靠向椅背,问道:“你笑什么?”      一个费尽心思对付自己父亲的女儿,必然心狠手辣;一个从没吃过苦头的千金小姐,必然侍宠傲娇;一个想要什么就能够得到什么的女人,必然会轻敌。   这样的白微澜,同千百个骄纵的大小姐一个模子。      “我觉得你不过如此。”她的声音很轻缓,却足以让对面的人听的清楚。   跟她预料中一样,白微澜果然直起身子,眼中散出怒意。   她扯起唇角,笑意扩散,原本凝固的眸子如同一簇即燃的星火,绽出一堆噼里啪啦的火花。   “你有注意到我,说明你已经耗了精力。不管你之前跟他是怎么合作的,现在你已经认定我是你的对手,说明你当时不知道宫惜之会跟我结婚,而你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却不甘心了,因为你才是白微澜,你认为宫惜之原本属于你,所以想要把他抢回去,对吗?”      白微澜怒极反笑,声音极冷,“既然你都猜到了,就不用我再说一遍了。不过,我跟他……”   她强行插入,学着她刚刚的样子,一字一顿道:“很可惜——属于你的东西,现在是我的——而我对你们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一瞬安静的诡异,紧接着整座火山爆发开来……   那些红色的液体顺着她的发梢静静淌到脸上,她睁开眼,瞥了一眼面对的女子。   她正握着酒杯,颤抖地指尖泄露了她紧张的情绪,不管是生气还是有所顾忌,她都输了。   辛酒里拿起手边的酒,慢慢的抬高,还未碰上她手中的杯子,便听到“砰”的一声,玻璃碎在地上。   白微澜匆匆夺过椅子上的衣服,扭头就走。      辛酒里闭上眼,仰头喝尽杯中的酒。   如果知道喝酒能够看到那个埋藏在心中的人影,就算是幻觉,她也希望借此得到温暖和勇气。   他正向她一步一步走来,一向舒展的眉头却紧皱着。   他的肩膀依旧温暖,可是为什么她这么难过,仿佛被丢弃在无边无尽的黑色水域中,正在一点一点沉下去。   他身上的味道那么熟悉,又好像不一样,他是不是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肯这么抱着她……      “林若涵……”她抬手摸了摸脸,满手湿热的液体。   她为什么要哭呢……   她的喉咙紧缩着,那些哽在吼间的质问到底要对着谁?      第二日醒来时,眼睛肿痛的厉害,她环视了一遍房间的布局,入眼的白色是久违的熟悉。   昨晚弄脏的衣物已经换去,贴身的睡衣正是宫惜之送她的那件。   白色的烛台上还挂着蜡油,她伸手触了触,凝固的蜡块纷纷断落。   床头明明有台灯,为什么还要点蜡烛呢?   按照这些蜡块看来,应该已经点了很多晚,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宫惜之经常回来,还呆在她的房间里。      她急忙下床,还未走到衣柜前,房门便已经打开了。   令她意外的是,进来的人居然是四季!      辛酒里呆愣在原地,眼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跑跟前,一脸狂喜问道:“没想到是我吧?”   她被那份热情感染,脸上的笑容舒展开来,连音色也带上一丝遏制不住的欢欣,急忙问道:“四季,你怎么在这里?”   小丫头探头探脑的回答,“是二少爷叫我过来照顾你的,当初你一声不吭就走了,后来我们在报上看到照片,才知道原来大少爷娶的人是你。”   说完,她又绘声绘色地说道:“你不知道,赵管事可激动了,还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什么造化啊造化。”   她无奈地笑笑,一场被当事人看为笑话的婚礼,在别人眼中却是莫大的福气。      四季瞧了一眼房间,突然又转过头来盯住她,“大家都说你嫁给大少爷是好事,可我还是觉得二少爷很伤心,他后来都没有回来过,家里好多佣人都辞工了,三福也在上个礼拜回老家嫁人了,赵管事整天跟我哭诉,说好好的一个家变得这般冷清。”   她心中升起凉意,暖声问道:“赵管事好吗?”   “好着呢,唠叨着让我好好照顾你,来的时候又嘀咕要我常回去看看他。”她说的虽然轻巧,但眼底明显藏了一丝的不舍。   辛酒里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很好,不需要那么多照顾,你可以经常回去陪陪他,我有空就跟你一道去。”   四季高兴地点了点头,话题又绕到她为什么会嫁给宫惜之这个问题上,她只得含混地扯了过去。      等到中午,宫惜之还未出现,习惯了宫家一片闹腾的欢笑,这栋房子显得出离安静。   她和四季用过午饭,又收拾了些衣物,将那把手枪塞入行囊里面的时候,心脏扑腾的厉害。   昨晚一夜未归,她不知道宫惜之找了什么借口,如果自己冒然回去,宫夫人那边必然不好交代。      最后她决定先跟四季去找何坦,离约定的期限越来越近,她很想知道他是否已经有些线索。   她们来到街上,四季跟宫惜欢年龄相仿,性子却活泼很多,看到什么都爱去凑凑热闹。   辛酒里索性让她自己先逛会,两人约定一个小时后在分开的地点碰面。   她看着四季兴冲冲跑向人群,直到粉蓝色身影再也看不见。这才转身绕到一排旧旧的建筑后,钻进那条极为隐蔽的胡同。      木门紧闭着,她使劲推了几下还是没反应。   这条胡同特别窄,这边的大门都快贴上对面的灰墙,她抵着墙壁不知站了多久,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   胡同深处突然走出来一个人,高瘦的身材,墨色的长风衣。   他低着头,步伐不疾不徐,因为戴着帽子,竖起的领子又遮住了半张脸,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神,但瞬时,整条青石路仿佛都弥散着浓浓的硝烟。   她急忙退了一步,奈何路道太窄,他经过身边时那股浓浓的血腥味彻底让她惊骇。   几滴鲜血从他衣摆低落,弹在他黑色的皮鞋上,红黑相映。   她睁大双眸,只见他插在口袋中的手轻轻动了动,一个黑呼呼的枪口从袖口露了出来。   “滚!”他的声音干涩,如同来自枯井。      抬眼间,两人皆是怔住。   如果这双眼睛还不够让她惊讶,那么从他口袋挖出的那把钥匙,并且顺利打开了侦探社的大门,这足以让她胆寒。   一个斯文儒雅的教书先生的另一身份却是大名鼎鼎的侦探,而他潜伏在学堂里,甚至接近宫惜欢,出入宫家,到底是为了什么?   辛酒里看着依旧凌乱的办公室,何坦口中那位受了伤的兄弟,与那次揭穿他受伤的时间完全吻合。   而宫惜欢出走的那天晚上,他们是不是在一起,宫惜欢又知不知道他的身份?   那么,他……到底是谁?      一想到那些刺目的鲜血,辛酒里敲响里间的房门,“你怎么样?需要帮忙吗?”   然而里面完全没有声音。   她收起思绪,直接推门而入,血腥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只有两张床,一个柜子,沾了血的报纸扔了满地,而他正坐在床边,风衣被扔在地上,上身黑色的衬衫剪开了一个大口子。   血肉模糊的伤口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他竟然中枪了!      源源不断涌出来的鲜血让她胆怯不前,却不得不维持一丝镇定,说道:“你应该去医院。”   他突然喝了一声,面部因疼痛而狰狞,“过来!”   她木然地看着他苍白却冷汗不断地脸,在他的抽吸声中听见自己快速的心跳,一声一声,清晰有力。   他坚狠的声音已经变得无力,一边撕扯着衣服,一边拼命喘气,“叫你过来帮忙。”      辛酒里收紧了拳头,定定地问道:“要怎么做?”   “柜子里有纱布……”他虚弱地看了她一眼,“酒精灯,刀,水。”   她有些艰难地移到柜子边,中间的隔层摆着满满的救急用具,明晃晃的尖刀让她瑟缩了一下。   她闭着眼睛将那些东西揽紧怀里,又走到床边,呐呐问:“然后呢?”   他移了移身子,挑了一块碎布塞进嘴里,又将刀递给她。      辛酒里看着那个皮开肉绽的洞口边上还有一道刚刚愈合的刀伤,心口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惊痛得厉害。   烫过的刀子握在手里似有千斤,刀尖离伤口越近,她越是抖得慌。   叶容一口吐掉碎布,猛地握住她的手,血色的瞳孔中蓄满了喷薄欲出的惊涛,“你怕什么?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陌生人,快动手。”   她全身都开始颤抖,漫天的红色在脑袋里炸开,回忆尖叫着要寻找一个出口。      等到他放开她的手时,辛酒里却蓦地盯住他,双目似火,缓缓道:“如果只是陌生人,这刀下去的时候就不是这个位置了。”   叶容一怔,她咬紧牙,集中精力将刀尖挤入伤口,血流如注。   房间里响起一声闷吼。   直到那颗子弹被顺利的拨出来,他虚脱地躺倒在床上。   手中的镊子掉在地上,辛酒里微颤着将止血的药粉撒到伤口上,床上的人发出一个细微的声音。   他说:“谢谢。”   她又面无表情地解开他的衣服,简略地将血迹擦干净,然后缠上纱布。   做完这些,她看了看自己一身血迹,低声道:“麻烦你告诉何侦探,我来找过他。”      刚出大门,她脚下一软,颓坐在石阶上,抿了抿干涩的唇。   生和死的区别,只不过是叶容伤在肩膀,而林若涵直中胸口。   他甚至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他未说出口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里,化成一个破碎的音节,哀伤而绝望。    29、第二十二九章 私奔之夜   当辛酒里穿着一件男式风衣茫然地走在街头,被无数路人指指点点的时候,她却不知宫家两位少爷此刻正在为她大打出手。   她走到跟四季约好的地点,小姑娘已经急得只知道哭了。   一看到她,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上先是惊喜,又是疑惑,再是慌乱,最后变成哭喊,“酒里你到哪里去了?我等了你好久,又不敢走开,可是你一直不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辛酒里突然笑了出来,明亮的眼睛专注传神,一手拉过她,一边道:“碰到了一个坏人,你看,现在我平安无事,应该高兴才对啊。”   四季看了看她的衣服,“那你怎么会……穿成这样?”   她接过她手中的行囊,“嗯,我们要找个地方换一下衣服。”      之前的她因为穿着寒酸,就算在这么高档的咖啡厅门前经过也会被丢来一个嫌恶的白眼,现在的她穿着男式风衣,却依旧畅通无阻。   更甚有人冷不防一声惊呼,“那位是宫家大少奶奶。”   她直接走进洗手间,远远还听到他们的讨论声。   “我之前在新报上看到过照片,那场婚礼可轰动了。”   “据说她直接取代了宫大少爷原来的未婚妻坐上了正位。”   “……”   “她怎么穿成那样?”   “……”   “像她这种毫无家世背景的女人嫁入宫家也不知道过着什么日子?宫大少爷对她怎么样啊?”   “人家的家务事,我们哪能消遣得起?”      “砰”的一声,那些聒噪的音源被隔在门外。   辛酒里拿出干净的衣服换上,又一遍一遍的洗去手上的腥味。   直到手心被搓的红红的开始发痒,水流汩汩涌动着,她突然难受的说不出话来,这两天所有的事都像一只巨手,她被紧紧扼着喉咙,半分使不上力气。   门突然被推开,四季看着她匆匆道:“二少爷来了。”      宫惜在能找来咖啡馆,对于他手下那些眼线来说,也不是难事。   辛酒里收拾好东西,跟着四季一起往外走。   偌大的咖啡馆满是窃窃私语,那些女人的目光频频向她扫来,而宫惜在正站在门口,一身笔挺的军装,英姿飒爽。   她在一室目光中走得很不自然,宫惜在却朝她丢来一个微笑,邪气的脸上难得一抹温和清濯。   很多在心间踟蹰的东西突然都安定了下来,她直直地向他走过去。   他为她打开门,直至坐进车里,这一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再自然不过。      他们坐在后座,旁若无人地开始交谈。   “你的脸怎么了?”她一脸疑虑的神情,挽起的头发露出一对圆润饱满的耳垂,淡淡的唇色显得整个人温柔宁静。   宫惜在就那么看着她,既不回答,也不说话,仿佛只想把她刻进瞳孔中。   她有些窘迫地别开脸,放在腿上的双手也变得无所适从。   前座的四季突然转过头来,朝她做了个鬼脸,狡黠的眸光扫过宫惜在,其中寓意很明显。   这小妮子自始至终一直认为宫惜在对她一见钟情。      辛酒里无奈地笑笑,又将视线拉向窗外。   车子在转弯的时候,突然震了一下,司机试着发动了几次,一脸为难地朝他道:“报告,车子出现故障。”   宫惜在皱了皱眉,但很快,硬朗的轮廓又变得柔和,他打开车门,道:“叫人来修,我们先下车。”   说完,就向辛酒里伸出手。   她犹豫了一下,朝他微微一笑,仍是没有把手递过去。   宫惜在也没多在意,瞅着从前座出来的四季威胁道:“少爷吩咐你不准碍事,先回去,知道吗?”      四季忙不迭地点头,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细声细气道:“奴婢知道,少爷您尽兴。”   宫惜在哈哈一笑,挥了挥手,“车子就搁这里,你先送这丫头回宫家。”顿了顿,他又改口,“送回我的私宅吧。”   辛酒里正疑惑间,宫惜在回过身来拉着她就走。   她被拖着一路走出好远,才气喘吁吁地问道:“为什么又把四季送回去?”   他嘴角一抹邪邪的笑意,双目凝着她,指了指脸上的伤,说道:“我跟大哥打了一架,今晚我们都不能会宫家,你可以选择跟我在一起,还是去找他。”      她愣了半天,才发出一个音节,“啊?”   宫惜在又揉了揉她的头发,问道:“要去找大哥吗?”   辛酒里想到白微澜的话,那些名不副实的虚荣拥堵在心底,只一瞬,她轻轻笑了笑,“不去。”   宫惜在紧紧地看着她,那副画面好像被定格了一般,只是,他脸上那种浅层的笑意渐渐扩大,直到她都能感觉到那种盈满的喜悦。   他一把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然后很大步地朝前走。      直至很久以后,她都不曾忘记宫惜在那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而这份喜悦仅仅来自她一个可有可无的决定。   那些漫长的回忆中,这一晚无疑是她心中珍藏的最美的篇章。      黄金大影院。   一身军装的宫惜在格外惹人注目,他们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排到入口,几个巡逻的条子一见他,吓得急忙挺直了身板,齐声问候。   宫惜在无奈,领着一人往后厢进去了好一会,出来时换上了一套西服,神色明显轻松很多。   他不耐地挥了挥手,几人就匆忙散了。   她回头的时候,正巧对上他们的目光,很露骨的探究,不知道有没有认出她来。   宫惜在看出了她的神情,拉着她往里走,“这些人个个只晓得拿着款子吃喝玩乐,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乱说,你别在意。”   她想了想,巡逻巡到影院门口,确实打着幌子在找乐子,便也没再说什么。      她这是头一次进影院,一张帷幕上模模糊糊映着几个影子,正纳闷间,门口又涌入几个高壮的洋人。   他们正激烈地谈论着什么,宫惜在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过去,又拉着她坐了下来。   她这才发现,影院内洋人居多,还有一些打扮新式的女学生。   坐下没多久,就有挑着担子的小贩问他们要不是新鲜的梨子和酥糖,她倒是不想吃,宫惜在给了一张纸钞,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个小贩就匆匆走了。   她问:“你跟他说什么了?”   宫惜在扣着他的手,她想躲开,却被他拉得紧。   他一边拨弄着她的手指,一边说:“这里面一般小贩进不来,我让他去买些吃的来,怎么?还不饿吗?”      他的体贴的问候让她心中一暖,她摇了摇头,一手压着额头,将身子往后靠。   还未碰上椅背,他的手臂却横生了过来,悻然他只是放着,一手架在她的肩头。   她心跳慢了一拍,慌乱的躲避着他温柔的腻人的眼神。   宫惜在露出极为愉悦的笑容,又故意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道:“电影就要开始了。”   她一手被她握着,半个身子又像被他搂在怀里,这里虽然昏暗,但毕竟是公众场合,如此亲密的举止实在令她吃不消。   但只要发现她一有退缩的意图,宫惜在反而更为不安分。   她看着那张在光影中雀跃的脸,低低叫了一声“宫惜在……”突然又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电影开始后,两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放的是一部欧洲文艺片,纯正的法语在他们听来丝毫没有共通之处。   令人尴尬的是,画面中频频出现深情拥吻的男女。   辛酒里好一阵脸红心跳,目光扫过其他座位,那些洋人全都聚精会神地盯着银幕。   刚刚的小贩猫着腰,从后门溜了进来,迅速将一包东西塞到宫惜在怀里后,又匆匆跑了出去。   她凑过去一看,竟然是一碗黄灿灿的炒年糕,还有一大串水润的荔枝。      荧幕上的爱情上演的如火如荼,他们却躲在下面同吃一份炒年糕。   宫惜在极爱捉弄她,常常她才咬了一半就被他夺过去吞进自己口中,她瞧着唯一一双筷子只能默然不语。   也不知他是在哪里发现如此美味的小吃,恐怕连宫家的大厨也做不出这种味道。   宫惜在突然将一颗荔枝递到她手中,墨瞳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闪闪发亮,她装作不解,淡笑道:“谢谢。”   说着便剥开了皮,才举到跟前,宫惜在抓住她的手腕,像是闹了小孩子脾气一般,闷闷道:“不是这样。”   她明知故问:“那是什么?”   宫惜在挑起眉,“我要你……喂我。”   她噗哧一声笑出来,宫惜在却在这时连着她的手指一起含在嘴里,她的笑意僵在脸上,指尖开始发烫,并且一路烧到了脸上。    30、第三十章 私奔之夜   从黄金大影院出来时,已是暮色四合,远远近近的商铺都亮起了灯,一眼望去黄黄暖暖的,煞是迷离。   她难得穿了一件颇为鲜艳的改良旗袍,半截袖,□是服帖垂顺的长裙,粉紫相接,明艳动人。   宫惜在正长身玉立地站在一旁,两人的姿态倒像热恋的富家千金和贵公子。   她不由得往边上挪了挪。   宫惜在却神色如常,热情不减地问她,“还想去哪里玩?”   她正想着要不要劝他回去,忽而听闻一个极耳熟的声音。   甜柔的声线伴着特有的撒娇口气,可不就是宫惜欢那些个同学中的苏蓓忆,苏大小姐。      宫惜在显然也未预料,倘若被她们几个看到,必定脱不了身。   辛酒里任由他拖着手,飞快地往后撤,一直退到了后厢的杂货间里才停步。   他透过帘子往外望了望,久久都没有说话。   她也开始有些紧张,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闲言碎语她管不了,但心头却有一股说不出的热意。宫惜在牵着她的手,她站在他身后,只看得见他的侧脸淹没一片黑漆中,帘子里的光透进来,打在他柔和的轮廓上。   好像只要跟他在一起,整颗心都会跳动起来。      良久,他突然回过身来,眼角带着浓浓的笑意,她怔怔地看向他,唯一的光线密合,绚烂的双目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他的气息像海洋般将她包围,清晰又潮湿的感觉。   她含糊不清的发出一个音节,推拒的双手被他握在手里,顺势怀上他的腰身,她一愣,他灵活的长舌直驱而入。   宫惜在将她抵到墙上,纠缠的唇齿仿佛不甘如此,绵密的亲吻转为疯狂的啃噬,他一遍一遍地描绘着她的唇形,然后轻喘着吻向她饱满的耳垂。      帘子蓦地被拉开,有一丝亮光漏进来,紧接着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响起,“你们把这里当做戏台了么?”   他们狼狈的分开,宫惜在微怒着喊了一声,“谁?”   “啪!”   拥挤的房间霎时变得明亮,戏服和棍棒堆满了几个大箱子,辛酒里因为突如其来的光线,不适应的遮了遮眼。   直到她微眯着眼看清了指缝间缓缓走进来的人影,顿时只觉得寒毛倒竖。   黄金大影院本来就是江结城的产业,他会出现在这里也合情合理,然而为何他每次都出现在她最为狼狈的时候。   辛酒里下意识的缩回目光,尽管这样,她还是感觉到有道视线牢牢地黏在她身上,那种危险的感觉又出现了。      宫惜在定定地将她揽到身后,表情里没有一丝端倪,不喜不怒地开口,“江老板,真不好意思,占了你的地盘。”   江结城的声音又冷了几分,仍旧站在门口处,上身皱皱的衬衫显出一丝落拓,“宫少爷客气了,只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别太过火了。”   宫惜在的目光倏然有一丝飘渺,顿了顿,说道,“劳你费心,我们先告辞了。”   说完,他就拉着她直接越过江结城身边,一步一步,迅速且漠然。   她低垂着头,视线擦过他锃亮的皮鞋,带出一种刺目的感觉。      他们毫无目的地走进无边的夜色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宫惜在突然停下,脚下是一块块青石砖,面前是一条潺潺的小河。   也不知道他们走进了哪条巷子里,幽静的桥边两只花猫正追逐着打闹,河岸上一排矮房透出黄黄的灯光。   夜风微冷,桥下传来几声寂寥的虫鸣,她拽了拽他的手,朝着宽宽的石板直接坐了下来。   他坐在她旁边,又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脸。   她心里酸甜掺杂,鼓着红红的脸颊看了他一眼,宫惜在突然一把将她捞在怀里。      她没来由地一震,也不去推开他,只是任由他抱着。   “辛酒里。”他突然叫了她一声,一张英俊的脸庞在夜色下棱角分明。   她看不见他的神色,心中有几分疑惑,低低“嗯”了一下。   很快,他平淡无奇的嗓音和沉沉夜色交织在一起,如同桥下那条小河一般凉凉地淌进她心底。   他说:“你跟大哥好好在一起吧。”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      这个方才还深情吻着她的男人,转瞬就把她推给了别人,在她终于软下心面对他们必定受尽阻挠的感情时,他竟然那么轻易地抽身离去。   辛酒里猛地将他推开,迅速地站起来,后退一步。   他仍旧那么温柔地看着她,却开口道:“你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能够给你想要的荣华富贵,不是吗?”   她咬紧了唇,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宫惜在轻轻叹了口气,拍拍裤子上灰尘,闲散道:“原本我以为你是真心喜欢大哥,我只是很不甘心,所有我想要的东西,他都可以轻易得到。既然你选择嫁给了他,不管是何种理由,如你所愿,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   她低问,“你在报复我?”   他随意一笑,手指刚想伸出触上她的脸颊,被她躲开,他又将双手插进裤袋,面无表情的说道:“报复?你想的太严重了。我只是帮你测试了一下内心,果然,你不过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他瞧着她苍白的脸,继续道:“宫家的女人要恪守妇道,你连叔嫂之间的禁锢都不顾,三番五次跟我纠缠,说起来根本不配做我的大嫂。但终究血浓于水,我和大哥是亲兄弟,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翻脸,既然你对他还有用,我当然不会插手。”      原来他们通通知道,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被他们耍着玩,当笑话看。   她轻轻呼吸着,双目平静地吓人。   宫惜在走到她边上,高瘦的身材在月光下倒映出一个长长的影子,他轻轻道:“你不会还想着跟我过一夜?然后表面装作叔嫂和睦的关系,再来个暗通款曲?”   她捏紧了双拳,挤出一句:“我明白了。”   身旁的人顿了顿,沉默片刻后,走过她身边,“你明白就好,大嫂。”      她对着湖光缓缓闭上眼睛,良久,抬手擦了擦嘴角。      清晨的街道上撒了一地枯黄的落叶,秋意渐浓。   早晚的露水将她的眉毛濡湿,她正走在宫家大院的围墙外。   碎石堆砌的小路很难走,这里原来挖了一条水管道子,之后还没来得及填平,宫夫人就命人撒了些石渣。   她还是回到了这里,这座步步惊心的囚笼。   人生不过就是一场游戏,既然不能全身而退,那就必须要赢,唯有站得更高,才有一线机会。   这一次,她想做制定规则的那个人。      宫家大门口停着一辆车,她认得出来,是宫惜之的专车。   经过时,她只看到方谏趴在方向盘上呼呼大睡,看样子是被留守在这里等她的。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车子后门突然被打开,一脸疲色的宫惜之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被吓了一跳,转瞬,苍白的脸上扬出一丝淡笑,“你在等我吗?”   “嗯,去哪里了?”他沉声问,眼窝处有一点轻微的红肿。   她笑了笑,“流浪了一个晚上,又冷又累。”   宫惜之没想到她这般回答,一时愣了半晌,然后拉着她的腕子往里走,“怎么这么凉?”   她还没说话,宫惜之就把外套脱下来直接盖到她身上,快走到门口时才有些艰难地问:“惜在没跟你在一起吗?”   辛酒里含笑摇了摇头,“没有。”      宫夫人还没起,方婶替他们准备了些甜汤,又给辛酒里递来热毛巾,瞧着她青青的眼窝问道:“少爷您们这两晚是跑哪去了,怎么一个个都累成这副样子?”   她没听出来方婶的的弦外之音,拿着毛巾擦了擦脸,只觉得疲倦得厉害。   宫惜之喝了口甜汤,回道:“有些事。”又问:“惜在回来了么?”   方婶放下手中的碗勺,啧了一声,呐呐自语道:“也不知道二少爷怎么回事,昨晚深更半夜突然回来收拾了些东西,就说要出去住一段时间。”   宫惜之沉默了一下,又垂头看了她一眼,“有说去哪了吗?”   “这倒没说,不过这事夫人还不知道,不晓得还准不准,大概又要闹一阵了。”   宫惜之用湿毛巾擦了擦手,说道:“晚点再说吧,我们先回房了。”   方婶点点头,瞧着着他们相携走上楼梯,会心一笑。      各自洗漱后,宫惜之依旧轻轻揽着她,她也不再抗拒,睁着眼睛盯了会天花板,没多久就沉入梦乡,这一觉睡得极沉。   梦里的宫惜之面目可憎,而白微澜趾高气昂地俯视着她,说了很多她听不懂的话,而后宫惜在远远走来,同他们站在一起。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全是法语,说完又对她比对着什么,最后三人一起扬长而去。   她被惊醒,脑袋疼痛欲裂。      身边的床位已经空了,宫惜之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摸了摸额头,一手冷汗。   她又挣扎着起来倒了杯水,花瓶边摆着地正是那日吴太太送她的香囊,据说对睡眠有神奇的功效。   她喝了口水,喉咙还是干涩的厉害,眼皮又沉又重。   随后打开香囊,里面是薄薄的香片,枯黄的颜色,很像街上成堆的落叶。   她点上香炉,又抓了几片一起放了进去,才重新爬回床上。      宫惜之回房时只闻到一种淡淡馨香,他瞥了一眼桌上的香炉,将手中湿冷的毛巾盖到她额上。   辛酒里翻了个身,毛巾从额上滑下来,他皱了眉,手指触到她额头的时候蓦地缩了回去。   刚刚她呓语着怎么也叫不醒,不但满头虚汗,手脚冰冷,还拼命地呼吸,像是空气不够似的。   可是现在却全身滚烫,脸上泛出奇异的潮红。   他收回毛巾,正准备去打盆水,突然又觉得一丝异样。      为什么连他都会觉得燥热?心里好像有只猫爪子在挠,瘙痒无比。   他走到桌台边上,拿起那个香炉凑到鼻尖闻了闻。   脑袋轰的一声,只觉得血气翻滚,那股热意全部涌到□,他猛地一惊!   他打开盖子,正欲将香料熄灭,结果猛呛了一口,一个失手,不小心将香炉翻倒在地。   香味更浓郁的散发出来,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嘤咛,宫惜之狠狠将毛巾盖在地上,又走到门口将门锁好。   只是片刻功夫,全身已经开始泛出粉色,身体某个部位变得不受控制。    31、第三十一章 秘密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那股奇异的馨香,窗户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夕阳的余晖如同一层神秘的薄纱,将桌椅上铺着的蕾丝,铁床上勾起的纱帘全部印上了暖暖的橘色。   宫惜之靠在门后,身体越来越热,视线也变得迷朦,他努力保持着镇定,脚步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地朝着床边一步一步移近。   真丝的睡衣贴在身上,本应该是舒爽的凉意却带起一种虚无的渴望,一种迫切想要得到解脱的狂躁。      离床还有一步的时候,他生生停住,然后蓦地转身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   冰凉的水柱从头顶一泄而下,冷意直达脚底,水盆被一脚踢开,他深吸了口气,握起双拳狠狠砸向墙壁。   情.欲稍减,怒火却更旺。   他甚至看不清镜子那个冷傲漠然的自己,那个为了成全别人变得这般可笑的自己。   失了精明和冷静,丢了感情和内心,他竟然迷失在自己一手策划的阴谋里。      浴缸里放满了冷水,洗手台上摆着她的洗发精,那种淡淡的薄荷香轻易地俘虏了他的神经。   宫惜之重新走回房间,扑鼻的香味让他皱了皱眉。   然而还未走到床边,满目妖娆的景象却令他心神一滞!      凌乱的被褥一半垂到了地上,她正歪着身子趴在枕间,睡衣半褪到肩下,雪白的肌肤透着大片的粉色。   难耐地呻吟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快步走到床边将她抱起,只是稍微的触碰,刚刚压下的那股热意立刻更加汹涌地回涌上来。   她不安分地在他怀中扭动,一手顺势揽住他的脖颈,一手竟然拉扯着岌岌可危的睡衣带子。   下一刻,两人双双跌倒在浴缸里,冷水一层一层溢出来,她整个身子陷到水面下,宫惜之慌忙捞起她,那双清润的眸子缓缓睁开。   却只是眯了眯眼,她的双手已经攀上他的背后,柔软的身子借着水的浮力撞进他的怀里。   唇齿相贴,她热的惊人。      体内的火焰在这一秒“砰”的被点燃!      蛮横且毫无目的的粗吻被他打断,宫惜之捧住她削瘦的小脸,看着那两道轻皱的细眉和一副无辜不解的神色,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暗哑低沉却依旧熟悉无比的嗓音,她露出一个得到答案的满意笑容,极轻道:“宫惜之。”随后,不顾一切啃上他的耳垂。   在他回吻住她的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什么都不重要了。      冰凉的冷水丝毫抵挡不了全身的火热,衣衫褪尽,雪白的身躯在清澈的水下诱惑迷媚,就算紧紧交缠在一起也还是不够。   他细细亲吻着她的脖颈,从上之下,一点一点印上属于他的痕迹。   宽大的毛巾包裹着彼此的身躯,他轻轻将她放置在床上,香味愈浓,神思却愈加清楚。   他很明白自己想要这个女人。      滚烫的唇舌纠缠在一起,他不断地喘着粗气,禁锢的欲望不断地膨胀,她的动人娇躯在他身下缓缓绽放,就算是极其小心的试探,他仍希望可以最大的减少她的痛苦。   因为这是他珍惜的女人。   握紧的双手开始泛白,口腔中涌起腥味,他一遍一遍亲吻着她,直到身体再也克制不住疯狂的律动,极致的欢愉带来暧昧的呻吟。   夜幕降临,春宵不止。(这句话雷死我了)      晨光,鸟鸣,微风,秋叶。   地上的香炉早已熄灭,柔软的铁床上,宫惜之还在熟睡,身边的人睁着眼,任由他抱在怀里。   赤.裸的肌肤相贴,那是极亲热的姿势,然而女子的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   男子俊俏的侧脸很柔和,仔细看的话,微微翘起的唇角有丝甜蜜的满足。   他无意识地动了动,又将怀里的人揽紧了几分,她头发间有他熟悉的香味,就算是在睡梦中,他还是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的秀发。   随后,他猛地睁开眼,看到怀中安然睡着的脸又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吻了吻她的眼睛,又吻了吻她的唇角,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臂,替她掖好被角,然后开始穿衣服。      等他出了房门,辛酒里又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胃里空的难受,整个身体却酸软的厉害,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房门又被推开,看到醒着的她,宫惜之显然愣了愣,然后端着鲜鱼粥放在床头,又说:“穿好衣服,先喝点粥,你还可以再睡一会。”   她看了他一眼,半天才“嗯”了一声。      他的目光一顿,然后站起身,走向橱柜边替她拿衣服。   两人对视了好久,她伸出手,接过衣服,低声道:“我自己来。”   宫惜之背过身去。   他的背很宽,手臂结实有力,身上的肉虽不多,却很精壮。   可是他这么站着,挺拔的背脊却给人一种落寞的感觉。      她看了良久,忍不住轻轻唤了他一声。   他缓缓回过神来,脸上一丝淡淡的笑,又走回来,将碗递到她手里,“先吃吧。”   她看着那双墨黑的眼,幽深如潭,藏了不知道多少秘密。   “昨天晚上的事……”她想了想,说“你可以不用在意,交易结束之后,我们两不相欠。”   他的身子一僵,低问道:“两不相欠?是吗?”   她看着那双眸子里涌起的怒气,清淡道:“是。”      宫惜之猛地站起来,表情是受伤后的惊痛,她不解,正欲垂下头。   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唇角勾着笑,声音却低的可怕,“我们之间的交易结束了,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我宫惜之的妻子,听明白了吗?”   她一点点推开他的手,轻轻笑了笑,“结不结束,不是由你说了算。”   他的瞳孔沉了几分,突然欺身将她压在身下,“既然你不想结束,那就一辈子别想结束了。”   他的吻带着霸道的惩罚,牙齿相撞,浓浓的腥味溢出来,她几乎透不过气,抬起的手又被他压下。      就在她放弃抵抗,软软地摊在床上时,门外突然传来方婶的声音。   他从她身上撤离,又理了理衣衫,打开门,冷声问:“什么事?”   方婶看着他突然变得阴沉沉的脸,噎了噎,说道:“刚刚收到商铺的口信,说是太太预定的茶具已经来货了,这批货销量特别好,要的话得赶紧去取。”   宫惜之点了点头,关上门后,才朝她道:“我送你去。”   辛酒里撑着从床上起来,正疑惑间,神光一闪,想来是何坦送来的消息,便开口道:“不用了,我不想要了,你出去吧。”   宫惜之看了看她,又俯身在她唇上辗转了一番,这才收拾东西下了楼。      等到楼下传来发动汽车的声音,她才动身梳洗,下楼时,宫夫人正在喝茶,满面笑容,看样子心情极好。   她匆匆交代了几句,就在她们略有深意的目光中出了门。   因为全身无力,她拦了辆黄包车就直奔侦探社,办公室内比上次来时干净了很多,然而只有叶容一人坐在窗前的桌边翻阅着文件。   他抽出一张纸,写了个地址,又用笔点点桌面,示意她自己拿。   辛酒里瞧着他绷紧的左肩,问道:“你好点了吗?”   他板着一张脸,完全卸去了在宫家伪装的面具,淡淡道:“死不了。”   她拿了地址不再说话,等走到门口时,又听到他道:“那天,谢了。我欠你一条命。”      她背着他笑笑,顿了顿脚步,清冷道:“没那么严重,我没想救你,碰巧你命大而已。”   她刚提步,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带着浓浓的嘲讽,“你为什么会嫁给宫惜之,我想你们大概不会因为两情相悦,我记得你当初是住在宫二少爷的府邸,并且他待你不薄。”   辛酒里突然转回身,脑袋飞快的掠过他扑朔迷离的身份,双重职业,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还有频繁被人追杀,并且知道她原先住的地方。   那么……难道他就是那个挟持她的人?      她抿了抿唇,水眸散出淡淡的光。   他毫不避讳地直视她,继续开口,“你那么急迫地嫁给一个一无所知的人,为了什么?”   她不语。   “算了,当我没问,跟我没有关系。”他突然收回目光,又埋首于手中的文件。   辛酒里走回他桌前,低头问道:“你知道什么?你去学堂教书,接近宫惜欢到底想要做什么?”   “恕不奉告。”他淡淡回答。   她一手按在他的文案上,“你说过你欠我。”   他抬头直视她,懒懒地往身后一靠,“我欠你的只是一条贱命,你有需要尽管来要。”   “好。”她盯着他无所谓的脸,“那你还给我吧。”   面前的男人一噎,有些丧气地摸摸鼻子,无奈道:“你还记得婚礼上被杀的西昂丝织的冯老板?”   她无声地点点头。   他说:“凶手就是,宫惜之。”    32、第三十二章 羞辱   “凶手就是宫惜之。”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答案,或许内心还存在着一丝不愿相信的挣扎,她低问:“你有什么证据?”   叶容不屑地笑出声,目光掠过她执着的双瞳,缓缓道:“我相信你可以自己判别,但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比较好。宫惜之做了些什么,在我看来,至少不会危及到你。”   辛酒里看了他半晌,见他不避不闪,坦坦荡荡地迎接她的目光,可见其言都是出于真心。   她凝了神,问道:“那你给我的东西……”那柄银色的手枪留在她这里终是不太妥当。   叶容不耐的背过身去,一手理了理文件,一边催促道:“你可以去找他了,除了你的事,他还有的忙。”   辛酒里不再开口,转身出了侦探社的大门。      何坦已经在古玩店等候多时,她赶到的时候,他耸了耸肩,将手中的雪茄掐灭,直截了当道:“你想找的店铺就是这家店的前身,前一任老板是做珠宝生意的,后来破产了,店就转手了。”   她环顾四周,古木板上随处可见价格不一的各种古器,光是旧式的耳环柜子就有好几个,然而光凭一个已经易主的店铺,仍是什么都找不出。   她抬头,正好对上何坦思索的神情。   “还有其他线索吗?”   “两年前,那个老板被杀了。”   她惊讶至极,“是什么原因?”   “入室抢劫。”      何坦指指柜中一对宝红色的耳环,不论是款式还是金属的色泽都与那她的那对极其相近,“你知道什么样的人家才会买这种样式的耳环吗?”   她不解地摇摇头。   “红色代表求子,绿色代表安胎。”他将那块包着手帕的耳环重新递回她手里。   “当时珠宝铺为了招揽生意,老板想出了这个法子,红绿宝石代表不同的意义,那批耳环销量极好,客人络绎不绝,我已经向这对红色耳环的主人确认过,这种耳环在当时算是很普通的东西。”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东西,目光却一直落在那对鲜红的宝石坠子上。   何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很抱歉,我也无能为力。”   她依旧失神地站着,一动不动的身影分外怜人。   何坦又点了根雪茄,烟圈在他眼前缭绕,朦胧间他似乎想起了很多事。      直到地上的烟蒂落了五个,辛酒里突然朝着古玩店的老板淡淡道:“这对耳环怎么卖?”   何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劝解道:“不瞒你说,它原来的主人之所以愿意当掉,是因为始终未得一子。”   她抿起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谢谢你,何侦探。其余的费用,我稍后就跟你清算。”   何坦摘下帽子,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有些无所适从道:“辛小姐,费用的事,就不用再提了,我也没有帮你达成所愿,再说前两天你还救了我兄弟一命,这份情谊,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最后,我真的很抱歉。”      辛酒里拿着老板开来的账单,付好款,又将那对包装起来的耳环装进提包里,脸上有种失去目标的恍惚。   片刻,她对上焦距,愣愣地伸出手,“没有关系,合作愉快。”   何坦戴上帽子,两手轻轻相握,“合作愉快。”      走出古玩店时,他们就此分别,然而走出几步之后,何坦却突然跑过来,拉住她道:“辛小姐,我想说,这对耳环的主人应该是你母亲,看的出来,她很爱你。母女情缘是斩不断的,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再相遇。”   辛酒里却像是听到什么悚闻般触电似的后退了一步。   何坦看着她疾步的背影,愣愣地停在了原地。      不远处的巡逻车上,坐着一个疲乏的身影,前方的哨卫战战兢兢地试探道:“老大,要开车吗?”   “走吧。”   那个转入深巷的身影一点一点蹲下来,她的手中还握着那块蓝色手帕,指尖微微颤抖。   如果耳环的主人是她母亲,那么她是什么,她算什么?!   她深爱的男子却深爱的她的母亲?抑或,那个养育她宠爱她,甚至为她去死的男子,其实是她亲生父亲?   这一切是不是太过于疯狂,她所相信和依靠的一切,原来都是谎言。      攥紧的手帕被狠狠丢在地上,她深深地吸气,又将它拾起,然后拼命走出巷子里。   她再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林若涵欺骗了她,宫惜之伤害了她,宫惜在抛弃了她,所有的所有,事过境迁,时光幻散。      她如同回到最初,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车水马龙的大上海。   畏惧高楼,害怕车马,所有的人仿佛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她,所有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了钻进耳膜中。   她跌撞在急速的车子前,就差一点,轮子便直接在她身上滚碾过去。   视线中出现一双鲜红的高跟鞋,那人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长长的卷发,冷艳高贵的眉眼,蕾丝边的大檐帽,红唇微微翕动。   阳光直射眼底,她有些炫目,皱眉问:“你说什么?”      白微澜突然一把拉起来,大声道:“你这么狼狈,别人会以为我在欺负你。”   灰色的建筑重新回到视线中,辛酒里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回想发生了什么事。   白微澜让司机将她拖回车里,随后盛气凌人地开口:“今天的你也不过如此,上次也不过是强装镇定吧?”   她靠着座位闭目不语。   “喂!”白微澜伸手扯了扯她,颈边的扣子开了一颗,脖子下方满布的吻痕显露在空气中。   白微澜倒吸一口气,又猛地喊了声停车,并将司机赶了下去。      辛酒里仍未看她一眼,自顾自地扣好扣子,一手打开车门,低低道:“我要下车了,再见。”   白微澜重新关上车门,机敏的拦住她,黛眉微微竖起,“你还不知道吗?你在宫家是呆不长久的。”   辛酒里靠回车里,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扩大,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就不要再缠着宫惜之。”   她越笑越厉害,几乎快笑出泪来。   现在是怎么了?所有的事情都本末倒置了吗?宫惜在劝她继续做一颗任由摆布的棋子,白微澜命令她不许再纠缠宫惜之。   那她就如他们所愿。      “好,我不会再纠缠他,你不是知道很多秘密吗?我现在只不过在配合他。”她指指身上的吻痕,“有些事情也是必要的义务。”   白微澜的脸色又红又白,指着她气结道:“你……太不知廉耻了。”   她的眸色深了深,缓缓道:“你的意思是,你就是太知廉耻了,然后没有得到他?”   白微澜强忍着怒火,身体微微发颤,贝齿咬了咬嘴唇,愤懑道:“只有没有价值的女人,才会把身体当做唯一的筹码。我想你已经没有资格做我的对手了。”   辛酒里稍稍沉默,然后再次推开车门,下车的那刻,她听到从白微澜嘴里挤出两个字。   “真脏。”      她握紧了十指,抬头望了望晴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      回到宫家时,方婶询问她预定的那套茶具,她笑了笑,淡淡道:“有些东西,你原本当它是宝贝,结果发现不过是赝品。”   方婶愣愣地点头,嘀咕道:“既然是赝品就不必再理会了,这假东西搁着也讨嫌,幸亏没花冤枉钱。”   她沉默着坐进沙发中。   宫惜欢还没回来,宫夫人出去会牌友了。   欢欢正趴在沙发上打瞌睡,她轻抚着它柔顺地长毛,小家伙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又无精打采地合上。      她刚喝了口茶,方婶便过来向她吐纳宫惜在搬出去的事。   “夫人今日说到二少爷的状况,可高兴了老半天,我瞧那样子是要成了。”   她随口问道:“成什么?”   方婶来了劲,站到沙发边激动道:“前几日您不是跟夫人一起去的那什么洋餐会么,回来后,夫人就给二少爷安排了同苏小姐的相亲宴。那苏小姐是名门闺秀,性情温柔,而且刚从女子学堂念完书,她那妹妹更巧就是三小姐的同学。”   苏蓓忆的姐姐?   她微微一笑,又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      方婶看她面色如常,便继续道:“我瞧夫人喜欢的紧,只要二少爷那关过了,这婚事啊算是成了。听三小姐说,那苏小姐时常与二少爷出去吃个饭,听听音乐什么的,这两天热络着呢。”      她放下茶盏,将欢欢抱到腿上,应和地点点头,“苏小姐同二少爷很登对,应该能成一段良缘。”   方婶乐呵呵地笑了笑,“我想也是,所以这回二少爷搬出去住,夫人都没说什么。”   辛酒里“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方婶却长叹了一口气,“再过一个月,你和大少爷搬出去住之后,这个家又要冷清不少了。”   “也不晓得我那混账小子什么时候能给我老人家挑个好媳妇。”她唠叨了一声,又擦了擦手,转回身去继续忙她的事。      辛酒里正欲起身回到楼上,却撞见一抹丽影。   宫夫人满带笑意地揽着她的手臂,边走边道:“今儿个娉忆可是贵客,赶紧让人去通知惜之回来吃晚饭,明儿是中秋,咱们提前一天吃顿团圆饭。”    33、第三十三章 对峙   响油鳝糊,油爆河虾,红烧鮰鱼,黄焖栗子鸡,浓油赤酱的菜肴摆了满满一桌,上海本帮菜的口味便是咸中带甜,油而不腻。   宫家的厨子技艺非凡,就算是极其普通的食材也能打造成满汉全席的气派。   该来的人一个没落,大家围坐在桌前,气氛极为融洽。   辛酒里默默吃菜,两耳都是宫夫人阵阵欢欣的笑声,伴随着一道温婉舒意的回答,她悄悄抬目扫过对面的女子。   握着筷子的十指纤美如玉,端坐的姿势显示出良好的教养,无论面对任何人都是温柔流淌的笑意,就连眸底也带丝羞涩的矜惠。      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苏娉忆大方地递来一个微笑。   辛酒里的目光一顿,眼见宫惜在朝她碗里夹了一只饱满肥大的虾子。   苏娉忆受宠若惊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眸波像是被人胡乱翻搅后散出一波波涟漪,柔和如春日里的柳絮。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桌面上一时无声,宫夫人深深看了眼宫惜在,又抿嘴微笑道:“瞧这小两口感情好的,我也不唠叨了,娉忆哪,伯母先前已经跟令尊提过了,挑个合适的日子,咱们先把婚给订了,你的意思如何?”      苏娉忆脸上绯红一片,长发垂在胸前,闪躲的目光惹的宫夫人一阵私笑,连连安抚道:“你要是不好意思,可就全凭长辈们做主了。”   宫惜欢嘟着嘴巴,左顾右盼着看了看众人的神色,插话道:“还订婚做什么,像大哥大嫂那样直接结婚不是更好。”   宫夫人放了筷子,瞪了她一眼,“这孩子尽胡说,你大哥那是事出有因,这订婚是礼数,咱们宫家与苏家结亲,自然不能怠慢了人家。”   宫惜在低头吃着饭,神色未变,却始终不发一言。   宫夫人暗自有些恼意,面上还是温和地询问:“惜在,你怎么说?”   宫惜在缓缓抬头凝了凝神,在苏娉忆期盼又含蓄地目光中点了点头,“嗯,您安排吧。”   宫夫人放下碗筷,喜上眉梢,瞧着众人道:“那这事就先这么定了,日子我再跟苏老爷商量商量,其他事宜还要麻烦你大哥大嫂帮忙一起操些心。”      一顿饭,她和宫惜之十分默契的在沉默间隙回答上几句,宴席一撤,两人又不约而同没了踪影。   辛酒里借口换衣服回楼上透透气,今晚的菜色都是根据苏娉忆的喜好准备的,然而其中的黄鳝和鳗鱼却是她的大忌。   宫夫人秉着一视同仁的态度分别给他们夹了菜,她勉强吃了些,这回喉咙口腻的难受,漱了口还是没有缓解。   露台的空气带着一丝阴湿,她估摸着也该下楼了。   回身走到楼梯口时恰好遇上红着脸的苏娉忆,她微笑以示招呼,苏娉忆也很有礼貌的侧身让路。   错开的瞬间,苏娉忆不知怎么没踩稳,整个人以极危险的的姿势在楼梯上晃了晃,她反射性地去拉她。   苏娉忆也满脸惊恐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辛酒里勉力笑了笑,扶稳她道:“苏小姐若是想去洗手间,楼下也有。”   苏娉忆羞涩的摇了摇头,目光怯怯地扫视过楼上的格局,低声道:“惜在刚刚上来拿东西,我只是想……”   辛酒里退开了一步,低头瞧见手臂上三条指甲痕鲜红刺目,带出一阵火辣的疼痛。微翘的羽睫垂下,掩住一对潋滟的水瞳,她指了指左侧的房门,“那是他的房间,我先下去了,你自便。”   苏娉忆感激的一笑,挺直了婀娜的身段继续朝上走。      那天晚上,苏娉忆在宫家上下所有人的眼中表现得很完美,在她无懈可击笑容下,让辛酒里想清楚了一点,女人绝对不要锋芒毕露。   无论是苏娉忆还是宫夫人都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许多,在世故面前,她就如一头迷惘的羔羊。      临走时,宫夫人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她和宫惜之并排而站,宫惜在发动车子的那一刻,明亮的车灯犹如一束唤醒亡灵的符咒,车厢内,他璀亮的眼仿佛幽闭在密室的狼瞳。   宫夫人挥了挥手,宫惜之却在这时一把拦住她的腰。   他这种不可理喻的行为倒让她伤了一番脑筋,正寻思着有必要开诚布公的谈谈那些所谓的秘密,然而一回到房间,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堵住了她的唇。      浅尝撩拨变成辗转含允,淡淡的烟草味弥散在口腔内,他丝毫谈不上温柔的啃噬将她逼退,衣衫的扣子也被蛮横地扯开。   她重重咬上他的唇舌,宫惜之吃痛地退开,满眼冷意。   他们靠的极近,只要稍稍一动,眼睫就会扫上彼此的脸,他一手撑在她颈边,冰凉的袖扣时不时擦过她的耳朵。   既然退无可退,她索性懒懒地站着,附在他耳边道:“当初你已经有了真正的白微澜,为什么还要找个替身呢?”   “是不是觉得,用那些微不足道的金钱换来的筹码,用起来很廉价?”她突然一把扯开衣领,香肩半露,眼底一片妖娆,“你还想怎么利用我,我的身体还是我的命?”   宫惜之狠吸了口气,拉开她的手,视线从她身上撤开,淡声道:“休息吧。”      两人依旧同床而眠,中间又隔了一人的宽度,一如当初。   无声的夜,只余彼此轻声的呼吸,直至凌晨时分,静谧的房间内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嗓音。   “还有一个月。”   窗外一阵嘶吼的狗吠声,旁边的人却没有一点回应。      翌日一早,医院传来消息,杜老爷子昨晚昏迷,到现在刚刚脱离危险。   宫家上下人仰马翻,连宫夫人也神色凝重,随他们一起赶去了医院。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杜岳笙出事,总联合会主席的位子一旦悬空,上海滩的商界必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多年来,宫惜之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位置,明里暗里,业内圈中都有一些流言,杜岳笙对他如此器重的原因,摆明了想将他培养成下一任主席。   宫惜之果然不负所望,两个月前将陶友易挤下会长之位,短时间内又再造商业奇观,陶友易那几块地皮的发展前景不容小觑,加上投建孤儿院此等提升身份的举措,不出几年,他必然跻身商业龙头之列。      然而,现在的他,至少说来还差了那么一点,先不说主席之位有多少人虎视眈眈,联合会中更是卧虎藏龙,许多元老忠臣偏向拥护号称商界第二把手的雷震,但此人同青帮走得很近。   这很大程度上造成众人心理上的恐慌,因为青帮的行事作风太过狠厉,倘若主席之位交到雷诺手中,日后青帮横加干预,联合会必定再难掌控。   按照这个情形,宫惜之本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但是杜老爷子一旦撑不住,宫惜之起码少了百分之二十的机会。      这些事情宫惜之清楚,宫夫人也明白,然而辛酒里却不知情,她望了一眼众人严肃的神情,试图从宫惜之的手掌里挣脱出来。   医院的走廊站满了前来探病的商友,鲜花篮子排了整整一条廊子,护士喊着“请让让”一边将宫惜之叫了过去。   令人意外地是,竟也顺带捎上了她,宫夫人带了玲珑陪在一旁。   小姑娘很机灵,扶着她找了个空位便先坐下,宫惜之仍是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停住,朝着她不冷不热道:“外面几十双眼睛都看着,这一个月内,你还是宫家的少奶奶。”   她隐隐波动的眸子渐渐平静下来,整个身子透着一股柔韧的弧度朝他靠了靠,然后乖顺的挽住他的臂弯。      病房里都是浓浓的苏打水味,床边几台机子的架势有些吓人,一个黑衣男子笔直地站在床边,他们进去时杜岳笙正闭着眼睛,呼吸低弱缓慢,听到响声才缓缓睁开。   他先是掠过宫惜之,又将目光停在她身上,脸上挤出一丝微弱的笑意,吃力地开口,“丫头,等到我这把老骨头不行了你才肯来看我呐。”   听到这番话,她的鼻子莫名一酸,从包里掏出结婚当日他送的玉扳指,弯腰将它重新套在他手上。   杜岳笙想挣脱,可似乎连手指都动不了。   两个月前还跟她跳舞的精铄老人,一转眼竟变得如此虚弱,她的喉间有些哽咽,“对不起,是我不好,这枚戒指暂且先放在您这里,我等您出院了还给我,您是长辈,可不能食言。”   杜岳笙含笑看了她一眼,又开始闭目养神。,      旁边的黑衣男子朝宫惜之点了点头,开口道:“是青帮,汽车被动了手脚,老五牺牲了,杜老爷子失血过多。”   辛酒里没想到他们会在她面前直接谈论这件事情,颇有些尴尬地退到一边。   宫惜之顿了半晌,沉声问:“内奸查出来了吗?”   “还没有,不过八成跟雷震脱不了干系。”   宫惜之看了眼床上的老人,黑目渐深,瞳孔却微张,彷如一个吸人的漩涡。   “宫少爷,医院方面说老爷子各项器官都受到严重损伤,尤其是心肺功能……恐怕,再也离不了病床了。请您务必小心谨慎。”      辛酒里一怔,便听到宫惜之幽缓的嗓音,“联合会也该整顿整顿了。”   门外突然一阵骚动,护士的声音随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同时闯了进来,“雷先生,杜先生需要安静。”   面前这个高大壮硕的中年男子就是雷震,他斜眼扫过宫惜之,嗓门粗厚,“都在呢,看来老爷子撑不了多久了啊。”   黑衣男怒意勃发,低喝了一声,“雷震!”   他终于收了口,又幽幽扫了一眼角落的辛酒里,刚想问“这个娘们怎么在这里?”两道浓眉就纠结在了一起。   这个女人他似乎有印象,他抓了抓耳朵,然后顿悟!   在青帮帮主沈浩成的书房内,他见过这个女人的相片。    34、第三十四章 医院   虽然辛酒里便是照片上那个女子,雷震却是个大老粗,看了她一眼也没多在意,随后转过头,径直走到病床边,大声道:“杜老爷子,醒了么,我是来告诉您,这件事跟我没关系。”   黑衣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似要将他生吞活剥,咬牙道:“你还敢说跟你没有关系!”   宫惜之一手分开他们两个,凝声挤出一个名字,“老七!”   那个叫老七的男人忿忿放开雷震,暗骂一声,走到一旁。   病床上的杜老爷子也微微掀开了眼帘,虚弱却仍带威严的哼了一声:“都出去吧。”   他虽这么说,走到门口的宫惜之还是被留下。      一出门的老七和雷震立马拔剑弩弓,两人缠打在一起,幸而刚刚堵得拥挤不堪的走廊已经疏通了不少,两边的会众纷纷上去劝架,辛酒里好不容易走出人群。   寻了几眼,仍是找不到宫夫人和玲珑。   这边刚把两人分开,一伙人就拉着老七走到楼梯口去了。   她穿过水房,面前是一个晾满衣服的大阳台,角落里还有几把破旧的凳子。   她直接坐了下来,倒也清净。      可是没多久,水房里便传来哗哗的水流声,紧接着就有两个男人的说话声,其中一个正是雷震。   他似乎就着水龙头抹了一把脸,又骂了声娘。   身旁的人谄媚的安慰他,“雷哥,消消气,老头子一跨,谁还敢跟您犟,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老七。”   雷震狠狠吐了口口水,大咧咧道:“你小子少拍马屁,宫惜之还不成气候,主席之位我势在必得,就是他奶奶的三丰这小子给我来这么一出,老子他娘的真冤!”   旁边的人没了声,半晌又弱声道:“三丰的确冲动了点,那回码头火拼的时候,老爷子派人将他狠狠收拾了一顿,这小子气不过,一直耿耿于怀,这次的事说不定得毁了他。雷哥,看在他为你尽忠的份上,你还是要帮帮他啊。”   “帮屁啊,老子刚从沈老大那里回来,受了一肚子气,这小兔崽子,还尽给我惹事!”      辛酒里起身往窗口挪了挪,好在她这个位置隐蔽的很,两人背对着她,丝毫没有察觉。   那个身穿土黄色衣服的男人,正哈腰问道:“雷哥,出啥事了?”   雷震转头瞪了他一眼,“你别瞎操心,有些事情别知道为好,青帮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那人“诶”了一声,果然不再多问。   雷震却突然啐了一口,缓缓道:“都说宫惜之手腕高,却不知道江结城那小子才是个厉害角色,妈的,老子今天栽在他手里也无话可说。”   “江结城不是向来不插手青帮的事,只负责捞金么?我听说他老爹当年靠私盐起家,创下宏厚家业,不知道娶了多少个小妾。”   “你小子闭嘴!”雷震猛地拍了一记他的脑袋,“谁不知道江结城最恨听到他的身世,你还要不要命!”      那人苦着脸连连点头称是,雷震又拧开水龙头洗了把手,嘀咕道:“一个个都在找什么密杀文件,关老子什么事啊!”   身边的人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   雷震也注意到自己说漏了嘴,踢了踢他的屁股,催促道:“走吧,出去了。”      辛酒里听得一知半解,从阳台上走出来时,宫夫人正巧看到她,面色冷冷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酌情叙述了一些杜老爷子的情况,宫夫人揪着眉头,也没多做回应。   没多久,宫惜之也出来了。   宫夫人迫切地拉住他问:“老爷子怎么样了?”   宫惜之勉强笑笑,温声道:“回去再说。”      辛酒里不知道他们后来到底谈论了些什么,这几天宫家出奇平静,医院也没传来什么噩耗,宫夫人脸上又恢复了一贯柔和的微笑。   唯独宫惜欢有些郁郁寡欢,直至某天晚饭时听说叶容无故辞了学校的职务,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她本来没多在意,宫夫人却突然嘱咐了一句,“过几天学堂就停课了,最近外头乱着呢,你乖乖呆在家里。”   宫惜欢一生气,甩下碗筷,转身就走。   方婶有些急了,想上前安慰,宫夫人闷喝一声,“随她去,总不能老惯着她。”      一听这语气,大家都噤了声,更何况少了宫惜在调节气氛,谁也没敢先动筷子。   宫惜之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宫夫人碗里,语调平平道:“我会派司机看好她,吃饭吧。”   辛酒里没由来的想到雷震口中提到的密杀文件,他当时遮遮掩掩的态度,还有身边这些人,宫惜之,白微澜,叶容甚至是江结城,他们都在隐瞒着什么。   她到底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见她仍旧停着筷子,宫夫人关切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最近食欲好像不太好,明天请李医生来看看?”   她淡淡一笑,推拒道:“没有,这几天有些不方便。”   “哦。”宫夫人了然地点点头,声音听起来有那么些失落。      晚饭后宫惜之出去了一趟,她早早上了床,睡得正熟,突然有个身影坐在床边,她立刻惊醒。   那人似乎也被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微弱的月光中她仿佛看到了一张轻佻的脸,嘴角的弧度拉的很开,那是她很久没有看到的笑容。   “宫惜在。”脱口而出的名字令空气陡然冷却。   宫惜之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往后靠了靠,他一手伸向她的后背轻而易举地将她托到自己面前。   太近的距离就算是在黑暗中也能看清那双如火跳跃的眸子。      “我想了很久,或许我一开始的方法就是错的,我时时准备着你会离开我的心情,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还打算把你拱手让给别人。”   她懒懒地别开眼,“对,你把我看的很重要,因为对你来说,我还有用。你可以对一枚棋子说尽好话,好让她为你神魂颠倒,对你来说,白微澜也是如此。”   宫惜之扶住她的脸,逼迫着她正视他,“我没有继续利用你!”   “除了一开始,我从没想过胁迫你!”   她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慢慢勾起唇角,双瞳冰冷疏离,“既然是这样,我们不能好聚好散吗?”   “辛酒里!”   他像是一头标着危险信号的黑豹,有力的双臂紧紧禁锢着她的身体,她能感觉到他起付的胸膛,蕴含着满满的怒意。   而那种想要将她嵌进骨缝的目光,炽烈而轰动。      鼻尖相触,他的唇动了动。   “对付陶友易,我们根本用不着结婚,一开始我根本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对你着迷,为什么想要靠近你,为什么愿意被束缚?”   为什么愿意被束缚?   她满脑子回想着这句话,林若涵说,“为了不做轻率的事,所以选择被束缚。”   她明白,那从来不是爱。      宫惜之抵着她的额头,然后用大拇指轻轻抚摸着她的眉梢,茸茸的细发纠缠在指间,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催眠般蛊惑着她的神经。   “相信我,我不想伤害你,给我点时间。”   他轻吻着她的脸颊,低低叹了一口气。   “我也会给你足够的时间,忘记惜在,好不好?”   她回过神,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因为诱哄而显低下的声音,眼底结成的寒霜一点一点碎裂开来。      宫惜在是她骄傲的自尊不能容忍的屈辱,为他打开的心扉被撞开了一个窟窿,她付出了努力,也再无所留恋。   就像这个残忍的地方,打破了她所有的念想,最终一无所有。   “我不需要时间,更不需要去忘记什么。”冷硬的语气随着用力挥开的手臂生生浇灭了他难得的柔情。   宫惜之抿紧了唇,灼目凝了她半晌,倏地反手捏住她细弱的皓腕,丢出一句,“结婚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你跟他永远都没有可能,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别再痴心妄想了!”   她兀自一笑,尾音轻轻扬起,“你自以为能掌控一切,是吗?”   他垂下黑眸,一手脱去西服外套,一手按住她的后颈,轻咬着那两片柔软的唇瓣,齿间溢出森冷的嗓音。   “我可以。”      他的动作霸道精炼,□的胸膛光洁如玉,那股木质的清香散发出来,她根本使不上力,身上的睡衣已经“呲啦”一声撕成碎片,   自从那晚之后,她都穿着贴身内衣。   他的手掌在她后背游移了一阵,有些困难地解开了扣子。她全身一僵,那晚的记忆太过绚丽,因为吴太太送她香料,缠绵的快感淋漓而虚幻。   可是现在的她很清醒,也根本抵挡不了他的蛮力。      身上唯一的衣物被除去,宫惜之突然停了下来,她几乎停止呼吸。   而他全身滚烫,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她突然感到身体有一丝异样,那种僵硬地感觉瞬间被攻陷,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紧张的兴奋。   她惊骇莫名,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羞耻,就像白微澜赶她下车时吐出的那两个字。   宫惜之突然松开了她的手,他似乎很辛苦,背上冒出一层薄汗。   她被动着环上他的脖颈,趁机狠狠咬上他的肩膀。   然而宫惜之却连哼都没哼一声,一低头,恶作剧般吮吸着她耳垂,他的手渐渐转移,她听到他满是□的声音。   “你太瘦了。”    35、第三十五章 跑马场   秋风送来阵阵凉意,马路边堆了一层枯叶,被风一卷,像漩涡般打着转,随着尘土悬起又落下。   她和宫惜之并排坐在车子的后座,风景撤换,满街的樟木渐渐被高楼取代。   一个小时前,宫惜之将她叫醒,他衣衫端正,眉目一丝不苟,她整个身子掩在被子中,根本不敢正视他的脸。      他说的对,他的确有能力掌控别人的命运。在他面前,自己只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他的手臂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搭在她肩头的手掌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她被迫往他身边靠近了几分。   “穿的少了。”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拨了拨她披散的头发。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突然觉得喉间微微发痒,轻咳了一声,在他尖利的目光中渐渐失了底气,回答道:“知道了。”      车子很快在百货城停下,现今大局稳定,衣食住行都有洋人掺和,不可否认,西式礼仪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普通百姓的生活方式,更不用说在上流社会中。      礼拜天的百货城格外拥挤,不管是真心购物还是闲逸游看的客人全都跟老板争得面红耳赤,这种热情很感染人,就连原本无心多看的路人也被吸引了过去。   她从没来过这里,尤其是二楼的贵宾区,除了洋人就是富人,财富永远标榜着身份,她侥幸顶着宫太太的名衔受到一众瞩目。   然而,就算她对这些目光厌恶至极,身边的人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   宫惜之甚至故意低下头,极其温柔的在她耳畔低语一声,“你如果不想来,可以跟我说。”      辛酒里懒得辩驳,水眸轻转,正巧撞见一个出乎意外的丽影,她正坐在不远处的休息区,手掌托着下巴,一脸不达眼底的笑意。   他们今天的任务是为宫惜在的订婚宴做筹备工作,苏家是书香门户,提出希望一切以传统为准,西式婚礼虽然摩登前卫,但操作起来反而较为简单,远没有传统仪式那么繁琐。      而白微澜的出现,除了吃惊,更给她一种不好的预感。      宫惜之却根本不以为意,镇定从容,连步速都没有一丝减缓,拉着她就直接跃过她的座位。   “宫太太,你有兴趣坐下聊聊吗?”白微澜似乎笃定了她会停下来,手指轻轻敲打着杯沿,一脸悠然自得。   宫惜之拦到她前面,目光冰冷,“抱歉,白小姐,我们没有时间。”   白微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用标准的法语喊了一声极暧昧的称呼,撒娇道:“五年前,我们在法国相遇的时候,你可是一直叫我罗莎。”   她又将目光转到辛酒里脸上,挑了挑眉,问道:“宫太太,你想听听我们的故事吗?”   她的红唇张扬,精致的妆容配合嘲讽的语气,无疑是一种挑衅。   辛酒里承认,听到这些话的那一瞬,感觉很不舒服。      但是还没轮到她回答,宫惜之已经上前一步,盛气凌人道:“白微澜,这里不是你任性的地方。”   “任性?”她倏地笑出声,高扬起脖子凝视着宫惜之,“两个月前你拒绝我的出席婚宴的时候,我就该任性了。”   她突然拔高的音调引来不少人的目光,辛酒里有些无奈,不想再费心于这场跟她无关的争论。   白微澜却指着她,神情咄咄逼人,“你就选了这样的女人,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白小姐……”她看了看周围频频扫视而来的目光,声音清冷,“你们慢慢叙旧,我可以先回避,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好。”   话一出口,宫惜之低头看了她一眼,顺手揽过她的肩膀,转了个身,提步就走。      她没有在意白微澜那一刻的表情,如果当时的她轻轻回个头,她一定会听她把话说完,只差了那么一点点,真相便擦身而过。      按照原来的打算,从百货城出来后她自行回家,宫惜之去商会办事。恰恰结果却是,事情还未办妥,宫惜之就带她去了一个地方。   上海最大的跑马场。      奔腾的马群,响亮的哨声还有激情的观众,她第一次知道,宫惜之还会赌马,并且是个中高手。   他将选择权直接交到她手中,在她惊讶的神情中,嘴角的弧度慢慢松软下来。   她选了五号,一匹雄姿勃发的黑马,宫惜之但笑不语,直接领了号码牌将她带入栅栏外的看台。      开场前的尖叫已经将气氛推上高点,一声哨响,看台上的人纷纷趴上栏杆,内圈的跑道尘土飞扬,真有一种万马奔腾的气势。   宫惜之始终用手将她和拥挤的人群隔开,而那种热血翻滚的紧张根本无法抑制,她将尖叫压在嗓子里,血脉喷张,整个人融合在这种高昂的情绪中,就连看台都仿佛成了一个整体,集体涌动,疯狂呐喊。      身边的人全部高声叫喊着自己手中的牌号,九号和十三号并首齐驱,五号落在中间,她紧紧握着木牌,手心渐渐出汗,众人的神情越来越激动。   还有最后一圈,终点的旗手用力挥动着红旗,看台上爆出如雷般震耳的响声,每个人都在歇斯底里的吼叫。   五号越过了八号,保持着第四的位置,她整颗心高高悬起。   视线中黑亮的马尾划出波浪形的弧度,精壮的马腿呈现出完美的线条感,十三号的体力渐弱,九号持续领先着第一。   然而五号却似有种蓄势勃发的力量,速度越来越快,它竟然轻易超过了十三号,然后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冲向终点,甚至将九号甩下一截。      惊叹和悲吼齐声爆发,有人捂着脸直接将号牌扔进了跑道。   “它赢了。”辛酒里无意识的抱住宫惜之的手臂,毫无预兆的喜悦将之前种种不愉快瞬间一扫而空。   她沉浸在一片呼声中,被这种氛围感染的笑容让她整个人绽放出神采,瞳孔深处仿佛嵌着绮丽的宝石。   宫惜之揽住她的腰,低咳一声,淡淡道:“如果是我,我会选十三号,你是奇迹。”   她敛下眼睑,有些不自然地松开他的手臂。      出口正堵得严实,看台上还有人等着下一场,三两个腰圆膀肥的男人正在高谈阔论,她随意扫了一眼人头攒动的入口。   黑帽,竖领,这副装扮的人正是宫惜欢口中消失不明的叶容。   如果他出现在这里,必然有需要监视的对象,既然已经舍弃用教师来接近宫家,那么他是不是已经将宫惜之调查清楚?   牵扯了这么多人,甚至还有命案,他们真的全都是为了那份密杀文件?   就算了得到了那份文件又如何?      “走吧。”宫惜之微微探□,一路牵着她,却不是走向出口。   她还是忍不住望了一眼人群,叶容却不见了!走了几步,总觉得心神不宁,再回神时,只觉得手上一松,宫惜之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   她吓得脸色惨白,刚刚蹲□,身体也失去了知觉。      石板上冷硬潮湿,她被蒙着眼睛,漆黑一片,唯一能够听见的是源源不断的水声,伴随着木轮咯吱转动的声音。   是水库。   她动了动身体,双手被绑在柱子上,这个地方太空旷,杂音又大,她根本没有办法辨析宫惜之是不是在她附近。   她对商界不熟悉,如此手段,又敢对宫惜之出手的人,屈指可数。   如果是为了争权夺势,连杜岳笙都被摆了一道,那么,他们逃生的机会实在渺茫。      她试着低低喊了一声“宫惜之”。   里面没有一点回应,外面的的铁锁链子倒是铛铛的响,大门被打开,大约有三种不同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其中一人率先开口道:“老大,这女人醒了。”   另一人咒了一声,“废话,是人都看到她醒了。”   “别吵!”大概是那个被称为老大的人喝了一声。   “老大,那要怎么处理她?原本还想用她威胁宫惜之,现在两个都在手上,真是不费力啊。”      她隐隐听见有人拉动了水车,老旧的麻绳发出一阵令人发麻的声音。   一人冷冷的笑,“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都绑来了,索性一起解决了,雷哥永远不会知道的。”   她终于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这些人都是雷震手下的,若他就是那个三丰的话,只怕是凶多吉少。   水车缓缓转动,有个声音渐渐靠近她身旁,一双粗糙的手贪恋的摸了摸她的脸,她咬紧了牙。      听到他说,“老大,宫惜之他老婆还真标志,要不,先让我玩一会?”   “你他妈别在我面前玩女人!”   恐惧分散了听力,她已经分不清谁在说话,手脚冰凉而颤抖。   那人砸了一个木桶,不耐烦道:“把她沉到潭子下面去,做干净点。”   其余两个人也不再多话,利索地解开她手上的绳子,直接将她拖到水车边上。    36、第三十六章 营救   双腿被绳索捆紧,他们在她身后绑了一块铁石,长绳的另一端绕在男人手中,他打了个手势,毫不犹豫道:“放下去。”   辛酒里只感觉到身上一痛,其中一人就直接将她踢了下去,冰凉的潭水开始漫过耳朵,她知道越挣扎沉得越快。   也许是幻觉,深潭外面响起一声震耳的枪声。   水车又开始转动,被翻搅的水流形成一股可怕的吸力,整个人仿佛坠入一个无底的黑色深渊。      随着枪声走进来两个男人,一人目光冰寒,一人面无表情。   水车旁的男人渐渐露出恐惧的神色,不由自主朝后退了退,用手拱拱前面的人,哆嗦道:“是是……江结城……”   前面的人挺直了腰身,嫌恶地瞪了他一眼,无惧道:“怕什么!”   话刚出口,他的膝盖就被吃了一枪,子弹埋进骨头,他痛苦的嘶鸣一声跪倒在地上。   身边两人连忙去扶他,江结城又对准他另一条腿开了一枪,其余二人僵在原地,哭天抢地的喊:“老大,老大你没事吧?”      “人在哪里?”他缓缓走近,身后高大的男子上前一步,抓起一人的衣襟。   那人双脚离地,腾空开始嚎叫:“在……在水车下面!”   男子一甩手,他就横飞出去,扑在地上连哼都不敢哼。   江结城迅速走到水车边,面目愈发冷的可怕,他先是望了望水中的情况,目光如凌厉的刀锋。   然后很快将麻绳缠在手臂上,水车被一点点拉高,时刻跟在他身后的男子过来帮忙,他匆匆脱下衣服,正想往下跳。   那人拉住他,指了指地上的绳子,道:“拉这个,她应该是被绑住了。”      江结城立刻收拢绳子,水下的那端果然有浮动的重量。   直到水面上渐渐浮现那个娇弱的身影,他的胸口猛地一滞,水中的女子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似乎永远睡了过去。   江结城一边解开绳子,一边按压她的胸口,他不敢想象她已经在下面呆了多久,就算她从不属于他,那种强烈的惧意,害怕失去的感觉,让他恨不得将刚刚那些人千刀万剐。   触指冰凉,他心中紧的发疼,随后一手捏住她的下颔,贴着双唇给她渡气。   她的双眼仍是紧闭,连睫毛都没有一丝颤动,背过身去的男子提醒他道:“送医院吧。”   江结城抱起她,刚走了没几步,怀中的人竟然幽幽转醒,他喜极,胸口像有无数火花爆发。   她的眼底还是一片空茫,视线中模模糊糊出现一个人影,那是一张精雕细琢的脸,浅灰色的瞳仁掩饰不住一抹兴奋。      他把她抱到车上,湿漉的头发长了些许,清澈的眸子空灵且宁静。   静静矗立的男子低声询问:“还需要去找宫惜之吗?”   气氛陡然僵硬,江结城弹了弹沾湿的衬衫,低头看了她一眼,道:“我向来不喜欢救别人的女人。”   言外之意,今天已经是破例,奈何每次她出事或是与人亲热纠缠时都会被他撞见。   男子收了声,识趣地退开。   她靠在座位上冷的微微颤抖,江结城将目光锁住她略含担忧的脸,嘴角带笑,“你若是觉得我会救他,那就错了。”   她神思游离,全身彻骨的凉,缓缓才道:“请你帮帮忙。”      江结城斜睨了她一眼,迫近她,低问:“我凭什么要帮你?”   辛酒里皱了皱眉,手掌被他握住,他的手心也很凉,就算相握还是没有一丝暖意,她失了力气,任由他一点一点靠近。   “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帮你?”他的灰瞳有种魔力,低沉的嗓音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她被逼到角落里,垂下头,声音坚定:“我请求你,救救他。”   下巴被抬起,嘴唇冷不防的被堵住,她一惊,却让他趁机强势顶入,舌尖勾弄,他扶住她软软的身子,手心突然变得滚烫。   他的吻不似宫惜之那般掠夺,反而有种热烈的诱惑,使她变得不能思考。      遇见他的每一次都是在心惊胆战中度过,她的潜意识里一直认定这个人是危险的,他就像暗夜修罗,只要稍不注意,就会不知不觉地堕入他的灰瞳。   她已经退无可退,用尽力气将他推开,他却懒懒地靠在一旁看着她,像只餍足的猫。   他这个人有太多面,慵懒的,狠厉的,霸道的,温柔的,无情的,如同变化莫测的风云。      他像是故意给她压力一般,静静凝了她半天,然后打开车门就下去了。   过了许久,之前那个男人回来告诉她,“宫惜之被他弟弟带走了,我现在可以送你回去。”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道:“江结城呢?”   男子顿了顿,回答道:“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她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后来才知道宫惜在带了一个大队的人将这里团团围住,结果却比想象中来的轻巧。   这件事情跟雷震没有关系,是他手下那个叫三丰的小子一意孤行,宫惜之被关在机房,吃了几棍子,总体来说没有大碍。   她不知道江结城做了什么事,这么大的风波竟然轻易就被平息,青帮和联合会都没有多做解释,而雷震却突然失去了青帮这座靠山。   因为此次事件,联合会的元老对他大有意见,结果达成一致,只要杜老爷子还有一口气,主席之位就不会承让给其他人。      她在家休养了几天,身体也落了下病根,一到阴雨天气,手脚关节就酸的厉害。   宫惜之知道她是被江结城救了之后,起先神色有些古怪,后来也没说什么,却待她一日比一日温柔。   又过了半月,商会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宫夫人见他们感情与日俱增,对她更为亲厚。   平日除了招呼客人来家里打会儿麻将,就带着她四处逛逛,某日在茶楼巧遇吴太太时,她便极其暧昧的询问道:“好妹妹,我那祖传秘方可好用?”   辛酒里十分窘迫,若不是那次误打误撞点了香薰,她也不会与宫惜之坐实夫妻之名,她没有经验,尚未体悟到床第之趣。   只觉得此刻脸皮都快烧了起来,活像只煮熟的虾子。      一看她这神情,吴太太就了然而笑,挡着风声朝她耳边道:“今天我没带在身上,改日再给你看个好东西。”   她慌忙摇头,连连道:“不用,不用了。”   吴太太嗔笑,“你放心,这是女人间的私房话,不会有人听到的,害什么羞呀。”   她只好敷衍了事,微笑道:“那我们改日再说。”      令她没想到的是,没过几日,吴太太果然就来登门拜访,据说她又怀了一胎,所以暂时戒牌了。   宫夫人常常夸她能说会道,见她来了,也极为高兴,说了些恭喜之类的客套话,她们就端着点心上了二楼的露台。   这天一冷,这里就成了晒太阳的好地方。   辛酒里穿了条栀子白的绸缎旗袍,外搭一件翠绿色的开衫,阳光下,肌肤吹弹可破。   两人聊了会家常,吴太太便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掏出一本画集递到她手里。   辛酒里看着封面上一团不雅的画面,脸登时红了。      临走时,吴太太意味深长地嘱咐她一定要争气,可别让到手的这份福气给溜走了。   她一边道谢,一边哭笑不得,想着该把这本书藏在哪里。   以致后来,她才明白,宫夫人为了自己两个儿子,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宫惜之又开始早出晚归,半个月后,他们就会搬离宫家,而宫惜在的婚宴也渐渐临近。   她帮着安排宾客名单,还要购置聘礼,打点宴会上应该准备的吉庆装饰,倒是忙了几天。   由于天天出门,宫惜之便将别墅那里的司机调了过来,一个挺安静的小伙子,跟着她东奔西跑也没有一声抱怨。      她这么忙里忙外的为婚宴操心,倒还真有宫家长熄的样子。   虽然很久没有见过宫惜在,但从佣人的谈论中还是可以听到蛛丝马迹,像是“苏小姐为了二少爷熬夜守在巡捕房帮忙破案”,“这两人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二少爷温柔又风趣,苏小姐嫁给他肯定很幸福”这些话题。   起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后来忙到没有精力去听这些闲言碎语,她不知道自己因为忙而麻木,还是为了麻木而忙。   就像宫惜之说的,从结婚的那刻起,他们就再也不可能了。   她再也不会存有那份“彼此为灯”的希翼。      从首饰铺出来时,司机正站在外面提着东西,她想了想也差不多了,就让他先去开车,自己走到马路口去等他。   刚经过一家旅馆,她就看见一身长衫灰帽的叶容,这不惊奇,但要是她没认错的话,他前面的女子就是婚礼上冒充白微澜的那位。   辛酒里越想越离奇,这件事情仿佛牵扯到了她身边所有的人,虽然宫惜之口口声声说不会再利用她,但是所有的一切,到底跟她有什么关系?   心中漫起苦涩,她自嘲般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她不过是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人。   司机在她身边按了按喇叭,她迅速上了车,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      咖啡馆中正播放着低柔轻快的音乐,她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宫惜在,他的指间缠着一只古旧的打火机。   金属漆因为长期使用而打磨出一种光滑的润色,轮盘转动的时候发出“呲呲”声,然后一团幽蓝的明火便窜了出来。   她低头喝了口咖啡。   宫惜在也不说话,两人似乎在暗中较量。   周围的男女无一不是面带微笑,轻声细语的交谈中,唯有他们各怀心思,冷漠的瞳孔中仿佛融不下任何东西。      他突然猛地合上打火机的盖子,金属相击的声音沉重且清脆。   辛酒里在他未动的咖啡中添了两勺糖精,这是他的习惯,她第一次给他送咖啡的时候,还被他故意刁难过。   那时候的他整日嬉皮笑脸的样子,见谁都很亲切,三福常说,跟二少爷一比,大少爷就像一尊佛像。   当时四季乐的哈哈大笑,因为大家都很依赖宫惜在,只要有他在,不大的楼栋总能听见欢声笑语。   而现在的宫惜在一脸平静的容色,她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更不知道他会什么会变成这样。      宫惜在看了看手边的咖啡,抬手用勺子搅了搅,说道:“你走吧,离开宫家,离开这里。”    37、第三十七章 后悔   咖啡的热气晕出水雾,握在金黄色铜摇柄的手突然顿了顿,辛酒里不避不闪地对住他严肃的眼。   “为什么?”她问。   就在一个月前,他还义正言辞的地告诉她,血浓于水的手足之情远远比她这枚棋子来的重要。   那么,是因为看不顺眼?      宫惜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微微发皱的船票,推到她面前,“尽快离开这里,一切我都替你安排好了。”   他的神情没有半分玩笑,就连语气也是慎重且紧迫。      就算尽量维持着冷淡平静的语气也显得有些蹊跷。      她慢慢将桌上的船票推了回去,反而极为轻松道:“你就那么笃定我会听你的话?何况,你这种做法似乎也不是站在宫家的立场上,你有征求你母亲的同意或者你那位敬重的大哥吗?”   辛酒里淡然地起身,“我不会走。”      正欲收回的手猛地被人按在桌上,她有些不明所以的低下头去看他,他稍稍用力,指尖被他牵引着向下。   她一点一点在他掌下逃脱。   “我是站在你的立场,最后一次,听我的,离开这里好吗?”   他的声音开始变低,甚至有丝微弱的祈求。      “所以,你认为,在经过那么多荒唐的事情之后,我们还是可以彼此信任?”   宫惜之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瞳孔微缩,蓦地垂下了黑瞳。   桌上的船票静静地躺着……   他突然拿出刚刚摆弄的那只打火机,以极其小心的姿态,缓缓地压在船票上。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动作,空气中浮动的尘粒仿佛静止了一般,直到他修长有力的十指收回裤袋。   她像是突然清醒,看着已经站起身的宫惜在有些失语。      担心,惊恐,不安,浮躁,无奈,心痛,那些游离在黑瞳中的情绪全部放大再她面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已经走到她身边,衣袖擦过她的肩膀时,发出很轻的沙沙声,她突然就觉得胸口像是缺了一块,空的发慌。   她很想拉住他的手臂,就像朋友间那样悄悄袒露心迹,倾诉满满的愁苦,偶而撒个娇,问他:“我该怎么办?”   她根本没有方向。      然而,她只是伸手握住了那张船票和那个略沉的打火机,宫惜在温柔低缓的声音近在耳畔,“相信我,我一直都很后悔。”   后悔一开始不单纯的打扰她,后悔没有早一点开口,后悔后来别有心机的接近,后悔明明在乎的要死却还是口是心非……   但是这些后悔,他再也没有办法说出口,不是没有时机,也不是缺乏勇气,只是当你伤害了那个你口口声声说不想伤害的人,你就失去了道歉的资格。      直到宫惜在先她离开,她仍旧僵在原地,手中的打火机因为肌肤的熨帖,渐渐变暖,夕阳的橙光泻了一地暖色。   如果她知道下一刻是鲜血淋漓的分别,而此刻成了宫惜在最后一次对她温柔低语,她绝不会吝啬一声关怀。   就算只是简单的三个字,“我相信。”      船票的日期是十一月七号,也就是后天。   司机虽然一副闷声不响的样子,但不代表不会向宫惜之报告她的行踪,辛酒里匆匆把船票放进手袋的内层,便果断地回了宫家。   当晚,宫惜之比起平时回来的更晚,他似乎很累,一沾到床就很快沉入睡眠。      他床边的台灯还未关,一只大手沉沉地压在她的腰腹。   她想关灯,刚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他就侧了个身,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几乎是毫无意识地喃喃了一句,“再等等。”   关灯的手只好停在半空,被窝外面凉丝丝的,她傻傻地等了许久,确认他真的睡着了,才拉了拉垂下的开关。   她正调整舒适的姿势,才一动,他却猛地扣紧她的腰,急促道:“别告诉她。”      第二日,辛酒里早早就醒了,身边的人难得没有匆匆出门。   她伸手揉了揉他微蹙的眉心,突然又莫名一怔,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那么抗拒他?会担心他眼底的疲色,会胡乱想到他时而流露的温柔?      =======================我是考试前还码字的分隔线================      外露的情绪使她别扭的别开眼,厚重的垂地窗帘拉的严严实实,晨光稀薄,她心血来潮点了一只蜡烛,就放在床头静静燃着。   腰间突然多了一只手,她坐直的身子一动不动地绷着,素手移到腰间,还未把他的手拨开。   宫惜之便反客为主,又牢牢将她握住,拇指在她指尖一圈一圈打着转。      “怎么起来了?”他的声音听来有些沙哑。   这几天气温变化堪称诡异,他整日早出晚归,露水湿气估计沾了不少,若是染上了伤风,吃药挂水,可得难熬个一阵。   辛酒里还是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转头看他时,他仍闭着眼睛,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几乎是一刹那,他便迅捷地摄住她的瞳孔。   因为那抹显而易见的担忧,心头却似溢满了糖水,甜的人害怕。   手上一用力,他又握着那双柔荑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她毫无抵抗之力,便结结实实地撞进他的怀里。      宫惜之难得亲昵地用胡渣刺了刺她的脸,在碰到她凉凉的身体时,闷闷道:“天凉了,早上起来时要多穿点。”   她低低的应,隔了会又问:“杜爷爷身体怎么样了?”   “还好,仍是不能出院。”   他们极少谈论有关生意上的事,最近没什么风声,报纸上的消息一向封锁的很好,看来局势比较稳定。   宫惜之抱着她重新钻进被子里,手臂自她颈窝下穿过,不轻不重的揽着她削瘦的肩头,这样的姿势让她感觉很安心。      或许就是这份难得的宁静,她刻意忽略了一些问题,一些烦恼。   两人就这样平躺着,不着边际地谈论起了细碎的小事。      “筹建孤儿院的那段时间,你常常去别墅吗?”她想起那个房间里滴成块状的蜡烛油。   他顿了顿,一副被戳穿心事的模样,闪躲道:“偶尔。”   她的嘴角提了提,幽幽道:“那就是像方谏说的那样,每晚都会去锦公馆小坐?”   明明不是刻意的语气,可是一说出口,怎么听都浸了酸味。   宫惜之突然牢牢锁住她的脸,慢慢道:“我从没想过我们能有今天,短短三个月,对我来说,却是从未有过的漫长和烦闷。”   他是宫家人敬人畏的大少爷,是上海滩备受瞩目的新贵,是无所不能的宫惜之,二十八年的生命中,没有失误,没有困难,没有力不从心。   可是却在遇到她之后,多了那么从未预料的“办不到”。      辛酒里没有料想他这么直白的表露心迹,一时无言。   两人脉脉相对,呼吸交缠,有些盘踞在心底的东西却越来越清晰。   她想到宫惜在那些话,还有躺在手提袋里的船票,突然下了决心,她不会走。   就算失去一切,没有林若涵,没有信物,没有利用和报复,她只想为自己再赌一次。      宫惜之吻了吻她的额头,缓缓将目光拉向天花板,“你在百盛受伤住院后,惜在来找过我,以前不管是任何事情,只要我安排了他都会妥协,但是那天他很认真地告诉我,无论有多大的阻碍,他都不会放弃你。”   经过湖边的那晚,这些话现在听来多少有些可笑,她有些淡漠的开口,“你答应了?”   “嗯。”      而那时的宫惜在红着眼问他,“你为什么要选她呢?对你来说,选谁都可以,但对我来说,她是让我怜惜的人。”   他冷笑,是啊,对他来说,谁不是一样呢?   如果他想得到某个人,那些都不是阻碍,可是偏偏,这个人是自己亲生弟弟喜欢的女人,而这个女人也喜欢他。   所以,就算他不愿承认,他还是出局了。      静默之后。      他转头看她的脸,“所以,我很担心这些来之不易的安宁很短暂。”   怀里的人动了动,光洁的脖子在手臂上滑动的触感很不真实。   她轻轻笑了下,说道,“那天从绸缎庄回来时,我在车上看见你和白微澜一起走进福胥路的大厦,后来她就真的出现在我面前,并且三翻五次劝告我离开你,最后宫惜在告诉我,为了你们的手足之情,他要我好好呆在你身边。你还记得吗?就是你们打架的当天。”   她省略了“利用”“棋子”这些字眼,说完便紧紧凝视着他的眼睛。      当那双黑眸沉了一下,她的心也跟着跌了下去。    38、第三十八章 公演   当宫惜之拉着她的手下楼时,方婶和宫惜欢都不约而同露出一副心神领会的神情。   辛酒里走在他侧后方,不着痕迹地用手指扯了扯他的袖扣,前面的人仍是从容自在地拉着她走沙发边走。   宫夫人一边饮茶一边笑着瞧了他们一眼,道:“难得今天不用办公,怎么不多睡会懒觉?”   宫惜之接过方婶递来的咖啡,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手,还顺带掐了掐她的指尖,回答道:“我还要出去一趟。”   方婶在一旁询问:“您还回来吃中饭么?”   宫惜之看了辛酒里一眼,点了点头,“嗯。”      那边宫惜欢突然插进来,颇为兴奋道:“大哥,你要出去是不是?带上我跟大嫂吧。”   自从放假后,她就被禁足在家,想来真是闷得慌,这才拉着辛酒里做挡箭牌,但宫夫人不放话,没人敢擅自做主。   就连宫惜之也只能爱莫能助的看着她,一边悠哉地喝着咖啡,表示无奈。   宫惜欢只好继续向宫夫人撒娇,软磨硬泡了许久,眼看宫惜之就要出门了。      辛酒里正翻着新报,一整幅的版面印着大型话剧的海报,巧的很,这个话剧不久前宫惜欢正提过,当时她还哭丧着抱怨自己不能参加。   倒不是宫夫人阻扰,而是她错过了报名期,为此还整整郁闷了两天。   宫惜欢眼疾手快,一把抓过报纸,激动道:“要公演了吗?是今天!”   辛酒里无声地笑笑,抬头瞧见宫夫人脸上的表情松了松,又一本正经道:“这种露天舞台人多眼杂,太乱了,不安全。”   “母亲!”宫惜欢一甩报纸,气鼓鼓地喊。      宫惜之将咖啡杯放回桌上,又瞥了眼报纸,悠然道:“公演时间是下午,晚点我回来接你们。”   宫夫人瞅着他们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   有了宫惜之的担保,宫惜欢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等到吃饭前,她又拉着辛酒里到房间挑选衣服,一进门,床上满是堆满的洋裙,欢欢趴在一堆衣服中睡得正香。      辛酒里颇有些惊讶,转而想想她该不会是有什么其他目的。   果然,宫惜欢拉着她低低道:“大嫂,拜托你,一定要帮我看住大哥。”   辛酒里有些哭笑不得,为难地看着她:“惜欢……连我都看出来了,你大哥不是傻瓜。”   宫惜欢摇晃着她的手臂,“大嫂,我保证,我只想看他一眼,我也不会乱走,就在观众区,不行么?”      这次话剧的主题是爱国,通常都会出现一些极端分子,洋人和巡捕房都会插手,一般来讲,这种公演根本没人敢提供场所,所以那些激进学者就选择了露天表演。   宫夫人的考量很有道理,很多反动派甚至会混入学生中,假扮成路人,寻找一切时机袭击相关政要。   若不是有宫惜之陪同,宫夫人是绝不可能同意的。      辛酒里看着她,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出现?”   宫惜欢一屁股坐到床上,闷闷道:“反正我就是知道。”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上回你失踪的时候,是去找他了吗?”   宫惜欢惊愕地盯着她,葡萄般的瞳孔瞪的浑圆,但这里面更多的却不是惊讶,而是恐惧。   半晌,她缓缓叫了她一声,“大嫂……”   辛酒里在她面前蹲□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刚想开口,却见她极为认真道:“大嫂,请你千万不要告诉母亲,绝对不要,好不好?”   她的神色实在令人担心,辛酒里踌躇了半天,郑重地回了个“好。”   宫惜欢又闷声不响地站起来找衣服。      吃饭的时候,宫惜欢越是若无其事,她越是心神不宁。   一连串的疑问在她心中理不出头绪,宫惜欢究竟知不知道叶容的真实身份?那天晚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应该不应该把事实告诉宫惜欢?而今天,叶容真的会出现在现场吗?   发怔间,她听到一阵愉悦的笑声,宫惜欢穿着一条粉白色的连衣裙,外面套着小罩衫,层层叠叠的蕾丝更衬出她的甜美可爱。   在外人眼中,她是人人艳羡的宫家三小姐,然而在宫家的过度保护下,她心中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出发之前,宫惜欢突然心血来潮,抱着欢欢一起坐上了车。   宫夫人朝着他们摆摆手,嘱咐道:“结束了就早点回来。”   宫惜欢笑着趴在车窗边,一边挥手,一边嚷嚷,“知道啦,知道啦。”   辛酒里坐在副座,宫惜之难得穿了浅色的上衣,有种别样的清雅俊秀。      离演出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观众区已然人声鼎沸,拉着布条的男学生驻守在舞台下方,三五成群的知识分子慷慨激昂的交谈。   宫惜欢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因为抱着欢欢,便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这里不比戏院,除了两边的被围栏圈起的台阶上有座位,其他人皆是站着,或挤着往前走。   宫惜之坐下没多久,便跟旁边一位中年男子聊了起来。   眼看就要开场,后面还有一波又一波的人蜂拥而来,中间的场地拥挤不堪,颇有些不受控制的趋势。   原本几千人的活动扩张到上万人,就连舞台上的主讲人也有些慌神。      就在这时,一队身穿戎装的警卫,插入人群,他们个个手持配枪,原本喧闹的人群霎时没了声音。   为首的硬朗男子,正是第三大队队长左尚棠,他的声音很粗厚宏亮,就算坐在台阶上,仍是听见他朝着人群低吼,“保持秩序,不要挤!”   她听见旁边那位中年男子朝宫惜之凿凿道:“听说王局长会亲自来,二少爷最近很得局长的赏识啊……”   后面的话估计涉及一些政事,他们说的极轻,她也没心思再听。      因为不知何时,身边的座位已经空空如也,只留下欢欢在蹲下椅子上茫然地看着她。   她心知不妙,匆匆抱起欢欢,朝宫惜之道:“惜欢去洗手间好一会了,我去看看她。”   宫惜之跟着站起来,“我陪你一起去。”   辛酒里想了想,大概也瞒不下去,便点了点头。      露台边只有临时搭建的帐篷,除了一些堆放杂货的地方,其他都标写着“休息室”“更衣室”等。   幸而没多久,他们就看到宫惜欢站在一个水池边洗手。   辛酒里松了口气。   宫惜之盯得她紧,慢慢道:“不想看就回去。”   宫惜欢撅了撅嘴,反驳道:“哪有?那边人好多,反正还没开始,我先在这里透透气,不可以吗?”   宫惜之瞧着她,黑色的眸子一抹凌厉的余光。   宫惜欢没了气焰。   辛酒里将欢欢递到宫惜欢手中,又把宫惜之拉去一边,轻声道:“她年纪还小,整日被人看着总要闹些脾气,我陪她在这里呆一会,应该不会有事。”   宫惜之突然伸出手掌放到她耳后,细细密密地看了她许久,才道:“我不喜欢超出掌控的事情,尤其是对于我在乎的人。”顿了顿,又说:“当心点。”      等他走后,宫惜欢朝着远处喃喃道:“大嫂你真厉害,整个宫家也比不上你一句话。”   她心中莫名一动,回想这段时间,宫惜之倒也没逼她做过任何过分的事。   即便是一开始难以磨合的认知和性格,直到现在,她突然发现,高傲如他,却在很多事情上都选择了退让。      宫惜欢的表情称得上失落,辛酒里有所预料的问道:“他没有来吗?”   沉默之后,宫惜欢却突然说,“他大概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吧。”   她不知何从安慰,又一阵沉默后,才道:“或许,他只是不适合你。”   宫惜欢蓦地转过头,星星般的眸子有点点湿气,“你当初不是也觉得不适合大哥吗?不是只要努力就可以了吗?”   她怔住,丝毫没有想到宫惜欢会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宫惜欢接下来的话更是令她震惊。   她面无表情道:“其实你并不是真心嫁给大哥吧?我有一次听到母亲在和吴太太商量怎样让你和大哥增进感情,你知道吧,在宫家,传宗接代很重要。”      辛酒里突然想到,那次餐会时,宫惜在和她在花园中的亲密举动,听宫惜在的语气,宫夫人应该是看到了全过程,然而她却选择什么都不说。   因为她知道吴素芳给了她什么东西,为了宫家的面子和香火,她可以忍受自己两个儿子与同一个女人纠缠,而不拆穿她。   一边是口口声声叫她妹妹的吴太太,一边是对她疼爱有加的宫夫人,她从不去怀疑她们这些称之为善意举动背后的目的。   然而此时,她突然觉得全身发冷。      前方一个挺拔的身影匆匆走过,她还未反应过来,身边的宫惜欢已经追了出去。    39、第三十九章 事出   转角就是一个高阶楼梯,辛酒里追上去的时候,宫惜欢刚好爬上顶层。   她跟着跑上去,空阔的露台上堆着一个个高过人头的货包,上面罩着的尼龙布被风雨冲蚀的又脏又破。   货物之后是一扇半掩的旧铁门,她一推,锈迹斑斑的铁链就掉了下来,废弃的仓库里面随处可见杂乱堆放的生锈铁槽,可越往里面走,刺鼻的怪味就越浓。   一股腐烂的恶臭钻入鼻中,她这才发现,角落里都是死老鼠,黄黑色的油状液体蜿蜒着通下远处的下水道。   她喊了几声宫惜欢的名字,还来不及细想,身后一股大力便将她半拖半扯着丢出门外。      刚刚的景象令她胃中一阵翻腾,她抬头看清楚来人,板着一张脸的叶容立刻不悦道:“你没看见这么大的‘禁’字么?”   她吐了口气,皱眉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叶容勾起嘴角,修长的身体靠向身后的货包,带着冷笑嘲讽道,“你不知道吗?这就是西昂丝织原来的旧厂子。”   辛酒里的眉头皱的更深,这个三番五次在他口中出现的名称,她的确有印象。   他上次就告诉过她,杀死冯老板的凶手就是宫惜之。      叶容冷眼瞧着她,清隽的嗓音带着一丝危险的低沉,“你不好奇,为什么一个丝织厂的遗址会废弃在这里,为什么那些老鼠都死了?”   她无力跟他多说,直接问道:“你有没有看见宫惜欢?她追着你上来了。”   叶容突然一把按住她的双肩,目光直直逼视她的眼睛,平日里俊雅冷漠的脸霎时变得狰狞。   “你以为逃避就可以抹杀宫惜之的所作所为?就算你不想承认他做的那些龌龊的勾当,你也应该睁大眼睛看看清楚,就在刚刚,你若是多呆几分钟,就会和那些老鼠一样的下场。怎么?你看不到他卑鄙的一面,就以为他不会害人?”   辛酒里猛地甩开他的手,双目戒备,“你想说什么?”      他低哼一声,收敛刚刚的情绪,又恢复成一贯事不关己的模样,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道:“宫家真是个让人腐朽的地方,你倒是变得快。”   变?她愣愣地思考着这个字。   因为生活安逸,因为希望落空,她渐渐不再怀有希翼,不想追逐。   真相也好,背叛也罢,如果没有人去揭露,她宁可永远被蒙在鼓里。   她是变了,之前的她不会这样软弱,不会轻易认输。但是,那种想要依赖的心情,却因为宫惜欢之前的那些话开始变得飘忽,      辛酒里静静地伫立着,脸上纠结的神色很快被漠然取代,随后极其认真的问道:“告诉我,你一直在查的东西跟密杀文件有什么关系?”   叶容怔了怔,微暗的瞳孔中似乎还有一抹讶色。   然而只一瞬,他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很不自然,腰间多余的触感,以及隔着衣料传递而来的冷意,都让他不能动弹。   还带着他体温的手枪此时握在一个女人手里,他甚至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够这么快且准地先他夺过武器。      她只说了一句话,“你的命是我的。”      他还未回答,宫惜欢突然从楼梯的另一侧走过来,她抱着欢欢站在两米之外,目光落在他们彼此纠缠在风衣中的手掌上,缓缓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呼吸皆是一滞,辛酒里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将手缩了回去,却在半途中又被他紧紧拽住。   羽睫覆盖下眸子渐渐蓄起恼意,她一皱眉,低声道:“放手。”   话刚说完,肩膀就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宫惜欢羞愤的表情让她百口莫辩,那种身心僵硬的感觉像是突然被蛇咬了一口。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生硬,就算一动不动透出来的冷意也叫人发慌,叶容突然轻轻松开了她的手。   指节被掐的泛红,她浑然不觉,立即朝着宫惜欢的方向走了过去。      只不过,现在的宫惜欢显然没有那么冷静,看着渐渐走近的辛酒里,她便拎起怀中的欢欢直直丢了过来。   受惊的宠物发出本能的嘶吼,随即露出利牙,一口咬住辛酒里的手臂。   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她痛得麻木。   与此同时,本该落在她怀中的欢欢已经被人打落在地上,黑葡萄般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嘴巴咧开着溢出一地鲜血。   宫惜欢捂住嘴巴惊叫了一声,一连退了几步。   叶容抓着辛酒里的手,检视了一番伤口,又关切地问:“痛吗?需要尽快消毒。”      宫惜欢却再也忍受不了,狠狠瞪着她们,抽噎道:“我不会原谅你们,大哥也不会容忍背叛她的女人。”   “宫惜欢!”辛酒里冷声喝止她。   突如其来的喝声让人静立原地,她将被咬伤的手臂缩回身侧,双目沉寂无波,随后清冷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永无止尽的任性受到伤害的只是你自己。”      宫惜欢看着地上的欢欢,眼泪簌簌落下,又脉脉地看了一眼叶容。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另一面楼梯上又上来一个女子,她身轻如燕,无声无息便跃上高阶。   除了叶容,其余人皆是一愣。   面熟的女子扫了扫面前的情景,却是面无表情的朝叶容道:“左尚棠来了,撤。”   宫惜欢突然一把抓住她,瞪大着双目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们……是一伙的?”   那个在婚礼上冒充白微澜的女子正冷眼瞧着辛酒里。   因为不受防备地被人抓住,她本能的一甩一推,训练有素的动作和力度,竟然直接将宫惜欢推了出去。   身后便是多层的高阶,就连处变不惊的叶容也急急喊了一声,“当心!”      当那个纤细苗条的身子沿着台阶迅速滚落的时候,所有人的脸上无不露出惊恐,辛酒里只觉得全身发软,像是瞬间被抽空了力气。   挪不动脚步,喊不出声音。   叶容正被那个端丽的短发女子拉住,她发狠的低吼像是某种濒临危险的动物最后一刻的嘶鸣。   交握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她双目微红,一遍一遍的劝告道:“你还想再死一次吗?左尚棠不会放过你的,你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快走!”   “走啊!”   “师兄!你要我陪你一起死么?”      辛酒里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离开的,直到混沌的脑内渐渐恢复感知,她俯视台阶下围拥而来的人群,一个挺拔的身影将昏迷的宫惜欢抱起。   她只觉得下面指指点点的目光热辣而不善。   而那个转身的背影只是匆匆瞥了她一眼。      她想,或许就是从这一刻起,他不带留恋的离开,不求解释,不求安慰,只是留给她一片刻骨的疼痛。   所以,相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她其实应该心安理得。      .   两个小时后,她站在宫家大门口面对一包散乱的行李,其中有一个很显眼的青花色包裹,那才是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一套青黑色的麻布裙衫。   以玲珑为首的丫鬟守在门口,个个对她嗤之以鼻。   她有些想笑,可是嘴边只有一个涩涩的弧度,白微澜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她怎么能够妄想宫惜之就是她的避风港,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子,一切以亲人家业为首要的宫家长子。   倘若这里有一个人不想看见她,她便根本没有立身之地,她怎么会没有猜到,从一开始,所有人都看准了她在宫家呆不长久,包括宫惜之也给了她期限。   婚后三个月呆在宫家,一来避开与宫夫人的长期相处,二来,利用够了,就该丢开了吧。      玲珑对她颇为客气道:“太太,这里还有一样东西需要你过目。”   她冷冷挑眉。   玲珑挥了挥手,其余人纷纷退开一条道,她走进客厅,看到摆在桌上的那份协议书,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来。   那是她当初跟宫惜之签的结婚协议书,上面还罗列了她开出的条件,包括两万块大洋,以及不干涉对方的私事等不合常理的条约。   她从没想过,从一开始,一个表面上善意有加,实际上却看透她所有想法的人,还能将所有的情绪掩饰的那么好。   这是多么完美的演技,才能做到让她蒙蔽了这么久。      玲珑拿起桌上的红印盒递到她面前,一字一句清晰道:“夫人说,只要在这里盖个手印,以往的事情一笔勾销,以后宫家和你再没有任何关系,并且,她希望你可以永远离开这里。”   说完,玲珑看她迟迟没有动作,便一把拉着她的手指染上红油,语气不善道:“方才叫你一声太太是念在三个月来的情分上,这东西盖不盖,你都不可能是宫家的大少奶奶了,更何况你还那样对待三小姐!”   旁边的丫鬟开始窃窃私语,纷纷附和着点头,“就是啊,没想到是个扫把星。”   “竟然做出那种事情。”   “夫人不跟她计较真是太宽宏大量了。”   “三小姐平日待她多热乎啊,她怎么能下得去手。”      耳边嗡嗡作响,辛酒里的身子越绷越紧,迅速在下角处盖上手印。   她的急乱引起下人更多的不满,他们一致认为她在心虚,于是堂而皇之的谩骂声更是不加掩饰的冲她而来。   玲珑收起协议纸,指了指门口,“请走吧。”   旁边一人立刻喊道:“快滚吧!”   她被下人推搡着到大门口,又突然停了下来。      “我还有东西在楼上。”吵嚷的哄闹声完全盖过了她的声音。   玲珑很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你的东西都在外面了。”   辛酒里抬目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还有东西在楼上。”   那两对耳环和手枪被她藏在书架的顶上,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两样东西很重要。   玲珑叹了口气,用怜悯的语气劝慰道:“那上面你再也上不去了,就算真有你的东西,那也是大少爷给你的,你以为你还有什么?”   辛酒里不声不响,就那么站着,却怎么也推不走。   不知谁端了一杯茶过来,茶叶泼了她一脸,水渍顺着刘海淌到眼睛里,她狠狠眨了眨眼睛,清润的双眸变得通红。      众人突然失了气焰,玲珑骂了一声,那个泼茶的人耷拉着脑袋,再也不敢说话。   辛酒里猛然推开了挡在面前的人,一步一步地朝上走,这回倒是没人阻拦。玲珑扫了一眼其他下人,轻声道:“让她去吧,你们胆子倒是大了,虽然有夫人发话,大少爷那里还没准信,你们还真以为人家是烂泥巴,谁都能踩?”    40、第四十章 杀手   秋风萧瑟,空中一阵阴霾长风,墙头的樟木叶子被刮的东倒西歪,只余下沙哑的喧哗。   黑色的轿车穿过笔直的灌木道,两旁不知名的栽花有些蔫败,被车轮碾过的枯叶立刻碎裂成片,扬风起舞。   疾驰的车子猛然停在高大的红漆木门前,车门被重重的甩上,男人高挺的鼻梁下,紧绷的唇线一抿再抿。   他的脚下正踩着一堆凌乱的衣衫,材质上等的旗袍和洋裙沾上了点点污渍,那些他曾经一手挑选的衣物此时变成一堆垃圾耻笑着他的多情。      他抬起头,黑发被劲风拂乱,略长的刘海遮住一片暗哑的眸光。   锃亮的皮鞋踩过一地华裳,屋内的温度因为他冰冷的双瞳,愈渐降低。   还未上楼,红木茶几上的文件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苍白的十指渐渐用力,单薄的纸张曲张着一点一点皱起,直至最后,化成一地纸屑。   伴随着茶盏杯盘的落地声,瓷器脆裂,人心惶惶。      “她去了哪里?”一向的高傲俊冷在这一刻崩落,无声的震慑汇成一道凛冽如寒霜般的质问。   巧言善辩的玲珑也慌了神,吱吱唔唔地回答,“不……不知道。”   宫惜之阴冷一笑,黑目定定地望着一厅忐忑不安的佣人,指尖稍稍握紧,“谁给了你们这么大胆子?”   “夫人命令我们收拾太……太太的东西,大少爷,手印是太太自己盖上的,大家都看见了,没有人强迫她。”   玲珑声如蚊呐,其他人惶然低头,不敢应和一声。      宫惜之阴历的神色倏然僵了一瞬,随后缓步走上楼梯,沉滞的目光犹如海底幽蓝的哑光。      -   蓝漆皮的车厢中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电车摇摇晃晃地行驶着。   车窗边的女子将头靠在泛黄的玻璃窗上,被灰尘模糊的视线一直沿着光秃的树干望向阴沉的天色,乌云在上空翻滚,一层一层如同黑龙发怒时咆哮的鳞片。   膝盖上的碎布包裹因为一阵剧烈的颠簸滚落了下去。   穿着夹灰棕榈色皮衣的男人先她弯腰,一手扶着她身后的钢管,一边将拾起的包裹递给她。      “谢谢。”她几乎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面容又将视线拉向窗外。   男人的声音如铁生硬,他轻咳了一声,才哑声道:“不客气。”   靠窗的女子继续蚊子不动的坐着,柔顺的头发在肩胛下方铺成一道整齐的线条,他微微低了头,从她略长的刘海下辨清一对幽闭的眸子。      他生来便是从血腥堆里摸打滚爬出来,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争夺生命,如果他没有先下手为强,对手就会置他于死地。   漫漫回忆的长河中,血色渲染了视线,而此刻不属于他的宁静,女子恬淡的侧脸,好像无边的黑色平原上突然开出了一朵洁白的花朵。   尽管,他认为那只是海市蜃楼,却依旧执着地走了过去。      那么,像她这样的女子,究竟会有什么危险,需要青帮帮主亲自吩咐并且委托青帮第一杀手与其同行。   杀手,顾名思义,只会杀人,不会救人。然而也有例外,她就是一则令人猜不透的例外。      -   电车在人头攒动的火车站停下,售票员一脚踏在门旁的专用站位,一边挥舞着胳膊使劲喊,“快,下车啦下车啦,买票的上这里。”   看似羸弱的女子一眨眼的功夫已经下了车,她抱着怀中的包裹避开密密麻麻的人群,沿着扶梯的侧面慢行。   很快,消瘦的身影便隐匿在一堆小贩挑着的货篓子后面。      直至进入站台,那个从电车上就开始尾随而行的身影终于被甩掉。   辛酒里松了口气,摸了摸包裹中硬硬的东西,又开始静静等待正在降速的列车。   一只大手突然自后捂住她的口鼻,手心的温度贴在她冰凉的鼻尖,有一种不可违抗的魔力,就连惊颤的身体也渐渐平复。   穿棕绿色皮衣的男子稍稍松了力度,这才缓声道:“我不会伤害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火车长长的鸣了一声,黑乎乎的烟雾在空中腾起。   车座上的男女相隔不远,女子的目光常驻窗外迅速撤退的风景,男子却时不时歪头看着女子。   座位中间,彼此的手笼在长长的衣袖中,乍一看,靠近的双手呈握紧的姿态,然而,衣袖下摆却藏着一把银黄色的手铐。   手铐的样式很别致,复古的暗花纹路精美且细致,细长的花蕊如同一根会灵活蔓延的针,长茎挺拔,花叶饱满。   这是一种生在地狱的花朵,曼陀罗。      如果她又仔细看的话,或许会联想到很多事,有关这个花纹,有关青帮。      但是淡静的女子始终如一的坐着,连姿态都未曾改变,间或车子在某个陌生的站台停留时,她才会轻轻闭上眼睛。   被拷在一起的男子不知凝视了她多少回,直到列车再一次停止。   他扯了扯手上相连的金黄铁链,连带浓眉一起皱了起来,根根凛冽的短发像刺猬一般,扎目而坚硬。      不知穿过了多少条小路,坐上了颠簸的马车,她失焦的的目光,终于又似复活了一般,瞳孔翕张,仿佛要看尽所有风景。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长达三个小时的路途,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原本清淡的嗓音因为久未发音而显得干哑无力。   赶车的老伯无动于衷,又行了片刻,扭头朝他们道:“前面就是十里坡了,山路马车上不去,两位下车吧。”   身穿皮衣的男子点了点头,从口袋中掏出几个大洋递到老伯手中。      布满粗茧的老手惶惶地接过几块闪闪发亮的硬币,紧接着往衣服上蹭了蹭,这才收回内袋中。   临走时,他还很殷勤地指着半山腰处一排矮木房屋说道:“那里就是住在山上的村民房了,最近山体滑坡的厉害,哎,都搬走了。你瞧,已经没几户了。”   辛酒里将手铐用力甩了出去,男子猛地拉住她晃摆的手腕,定定道:“很抱歉,我还不能打开手铐,请跟我上山吧。”   她失声片刻,又蓦地声嘶力竭地控诉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她的情绪很惊动,男子随着她动作的摆幅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平时用来舞枪弄棒的手臂此时却不敢强制她分毫。   女子细弱的手腕渐渐出现血红的勒痕。   他的手一松,被她练拳带锁一起撞上眼骨处,青紫色的肿印迅速浮起,女子这才没了动静。   然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仍旧显露了她惊慌胆怯的心情。      他扶着眼角,微微叹了口气,硬邦邦道:“我负责带你来看样东西。”   面前一片蓊郁,草木交杂,就算即将进入冬季,高大繁盛的冬青树仍是长满了绿叶,一直延伸到山脉的北边。   隔了会,他又补充道:“请尽快上山,天黑了会很麻烦。”      他们都没想到,在山上还会碰到另一个人熟人。   因为阴天的缘故,山上的光线更是昏暗,刚爬上半坡的十里村,远近的土墙木屋都点上了黄黄的煤油灯。   比起霓虹灯闪烁的大上海,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偏僻的土山村。   乡民虽然会拿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翻来嚼去,至少,秉性纯良,没有一个有像宫夫人那般的城府。      然而就在这样的穷乡僻壤,遇到堂堂白家大小姐,是不是有些古怪?   这些事情对她来说已经有点见怪不怪,无论这些人想得到什么,只怕自己身上已经贫瘠的一无所有了吧。   辛酒里反而有些轻松的笑了,手铐另一边的男人渐渐发起警惕,鹰一般锐利的双目如同猎食的猛兽,发出幽幽红光。   他不动声色地上前了一步,没想到对面的白微澜先发制人,无奈地耸肩道:“看来你们也来晚了,我什么也没打听到,还有……”   她将目光拉向身后淡然静立的辛酒里,似乎恶作剧般笑了笑,低声道:“林若涵是你养父吧?他的坟已经空了,连尸首都一并挖了走,这回线索彻底断了。”      “什么?”辛酒里低低地重复着这句话,“你说什么?”   “唔……”白微澜冥想了一会儿,又恍然大悟道:“你还不知道他的真名吧?不过你现在回去问问宫惜之,大概他会替你解答。”   白微澜看着她瞪如铜铃的双目,痴痴一笑,似是安慰道:“你会这么惊讶也情有可原,但是我早劝过你了,乖乖离开宫惜之,找一个逍遥自在的地方,不是更好?”   身旁的男人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右手中的手枪已经上了膛,子弹滚动的声音在一阵虫鸣中被无限放大。   女子的脸有些僵硬,最后重新套上黑纱手套,冷艳地昂起头,抛下一句,“你还没那个资格对我动手,楚青。”      原本到达目的地时,他就该解开手铐。然而,一向服从指令的他却选择固执地带着那个滞缓行动的东西随着女子狂奔的身影来到一片荒废的后山。   因焚烧而重新生长的树木有些歪曲,纵使周围杂草不生,新生的绿芽依旧劲头十足的仰望苍穹。   一个简单的旧坟,四处草长莺飞,想是许久没人打理。潮湿的新土被盖在上面,虽然已经填平掩饰,但仍一眼就看得出,坟头刚刚被人动过。   按照时间来推算,的确不可能是一身清爽的白微澜,况且她只随身携带了一名年轻纤瘦的保镖,两人身旁并无任何工具及相关物品。      夜幕压下来,天色说黑就黑。   跪在坟墓前的女子突然双手并用开始刨开面前的泥土,如葱洁白的十指深深地扎入土中,杂乱无章的丢开四周的碎石。   拷在一起的手腕被一股大力拉扯着东晃西歪,楚青两手按住她,看着她迅速奔涌的泪珠,许久才说,“你冷静点。”   她无声的哭了许久,泪水仍是止不住地往下淌,趴在坟地上,一边抽噎一边狠狠地质问他,“所以说,你也是带我来看这个被挖走的坟墓?”   对于杀手来说,是或非是最容易的问题,不用辩解,没有理由,是或否就决定了一切成败。   但是此时,口中那么简单的答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楚青掏出钥匙,在她怒烧的血眸中慢慢打开了手铐。   “是。”他不卑不吭的回答道。   随之而来的是异常狠厉的一巴掌,他无声的直起身,挺拔如松的背影在黑暗中显得有些阴森。   万物归寂,黑夜无声无息的降临。   她的声音冷得冰天动地,然后,有一把小小的手枪对准了他的胸口,那是第一次有人将枪口离得他这么近。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块从未融化的冰,突然遇上了一潭热水,就算粉身碎骨,也不在乎曾经相融。      “是谁派你来的?”   黑暗中,他扯了扯嘴角,杀手的宗旨之一:雇主是唯一的指令,神谕不可违逆。   “砰!”   红色的血在黑夜中弥漫起浓浓的腥气,挺拔的身影缓缓跪了下来。   纯黑色的瞳孔渐渐放大,紧随着那个远去的身影一点一点涣散。    41、第四十一章 绝望   水流潺潺,水榭竹亭,铁红色的屋檐飞斜入一旁茂密的枝叶中。   外头正下着细雨,回廊边摆着一张木质茶几,穿着白麻色布褂的老人正捻着一枚黑子沉吟。   对面的男子一手撑着下颔,修长的食指在桌上轻轻打着圈,侧脸冷峻。   有几缕雨丝飘进来,打湿了棋盘。   他伸手指了指棋盘的某一处,对面的老人蓦地两眼放光,丢开棋子,拿起茶杯大饮一口。      “楚青的伤势已经稳定了。”略显富态的老人啧了啧唇,“这回连你也失算了吧,咱们青帮的损失可不小。”   “乔老,青帮的损失,我会尽量弥补,至于楚青,幸而伤在腿上,何况他可是您亲自推荐的。”   “小江,这就是你不对了,楚青的身手你知道,我派青帮最有实力的人去保护那丫头,反倒被她吃了一枪。说到底,还是你的责任。”   江结城若无其事地别开眼,低头将几个杯盏一字排开,掠过第一遍茶水。      乔义忠瞧着他低咳一声,“那把手枪是我当年送给你的,就连子弹都是走私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江结城手中的紫砂壶顿了顿,颇为不悦道:“乔老。”   “行,先不说走私这个问题,你既然已经将把手枪给那丫头,当初还让宫惜之捷足先登?”   “她不知道手枪是我的。”   乔义忠看着他,闷声问道:“她如今是宫惜之的老婆,你再怎么上心,当真想把她抢过来?”   江结城放下茶壶,浅浅一勾唇角,将手边的沏好的茶推了过去。“以后再也不会是了。”      乔义忠猛地一拍桌子,杯中的茶水晃了晃,他皱着粗眉,气势十足道:“你不肯加入青帮我不会强迫你,但是这个女人,我坚决反对!”   江结城沉默了一会,缓缓道:“不管她的生父是谁,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林若涵的身份,冒犯了什么人,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在我看来,她只是一个倔强到让人没有办法忽视的女人。”   她很可怜,但我不想同情她,她很弱小,让我想去保护她。   仅此而已。      =======================我是狗血的身世昏割线=====================   彼时江南,一个富庶的鱼米小镇上,建起了一座气派非凡的大宅,宅子的主人便是当地的豪绅,江富。   此人靠贩卖私盐起家,在京城打滚了大半辈子,衣锦还乡之时已年过五旬,膝下仍无一子。   江富在镇上安家落户之后,便一鼓作气取了三位姨太太,一个比一个娇美,因为正房去世的早,这些妾室为了争宠夺势,用尽了手段。   红墙高筑,曲径通幽,偌大的江宅,所谓母凭子贵,谁先为江老爷生下儿子,也就意味着得到了江家雄厚的财产。      江老爷忙着生意,时常进城,一日偶遇一位妙龄女子,可偏巧这位女子已经怀了身孕,江富见她孤苦流浪,食不果腹,很是同情,便将她领了回去。   多日来,江富一直对她关爱有加,明眼人中看得出其中情意不同寻常,虽然他从未提及是否要将她纳为妾室,但家中几位姨太太显然已经坐不住。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江富如果铁了心要娶她,又加上爱子心切,他若是不介意这个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将来分家产时必然少不了他一份。      如此一来,这位姚氏女子更不好过,个把月下来,几位姨太太三番五次的刁难终于让她决定离开江府。   那时正逢洪涝,她一介女流,又身怀六甲,在外流浪了几天,就昏倒在路途中。   灾情越来越严重,房屋倒塌,农田淹没,大批难民迁徙,流离失所的百姓那么多,哪还有人管的了她。   某日夜里,一辆商队的货车正巧途经此处,当时的她已经几日没有进食,根本无法前行,肚子的坠痛越来越严重,恐怕临盆在即。      驾车的小厮被她拦在马路中间,一看到她挺着个大肚子滚在地上就被吓得不轻。一位稍长的老伯让人将她抬到车上,折腾了半天,这才听到一声啼哭。   商队需要连夜赶路,姚氏用罩衫包着婴儿,抓起粉嫩的小腿当下咬了一口,男婴体弱,哭声也是断断续续,她含着泪将他藏在货车后面。   车鞭一甩,货车立刻在一片泥泞中颠簸着前行。   后方的女子追了几步,一头栽倒在烂泥中再也爬不起来,最终伏地痛哭。      说来也巧,就在第二日,江老爷派遣的人便找到了她,只差一步,她原本不用亲手送走自己的儿子。   可如今,骨肉分离,有生之年是否还能相遇?      她伤心过度,又抱着一线希望,拖着病弱的身体仍是回到了江府。   那些妾室看她没了身孕也就不再用那种嫉恨的神色看待她,另一方面,三姨太有喜,这件事情转移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江富对她还算客气,许是知道自己要做爹了,一天到晚腻在三姨太房里,她再也不用像之前那么胆战心惊。      三姨太原本是苏州城的戏子,生的极美,又喜热闹,有了身孕之后一天到晚闷在房里,脾气渐长。   几个老妈子都被她嫌弃手脚磨蹭给赶了出去,也不知是谁提议,让姚氏照顾她的起居。刁难总是难免的,姚氏性情温和,凡事忍让大度,这点深得江老爷的赞赏。   三姨太见她一直默不作声,知道趋利避害,对江老爷也没那谄媚劲,倒也不再为难她。   于是便借着肚子里的种,开始作威作福,她刁钻任性,除了江老爷,没人敢奈她如何。   可这二姨太娘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当初因为生意上的往来结亲。   如今被一个下三流的戏子整日压制着,心中怀恨已久,便回娘家住了半月。      一直到三姨太平安生产,江富如愿得到一个儿子,取名江结城。当下便请了许多达官贵人,连庆三天三夜。   也就是在这喜宴上,三姨太与二姨太的小舅子看对了眼,两人暗通曲款,事发之后,被江富关了起来,从此倍受冷遇。   这几年,二姨太得势,娘家的实力也越来越强盛,四姨太整日跟前跟后地讨好她,而江老爷又娶了一房,五姨太进过学堂,算是新式女子,每回见到她们都是一副清高傲气的样子。   听说是她父亲欠了一屁股债,全靠江老爷还清,事成之后,江富见她清秀可人,就提了婚事。      而江结城一直由姚氏抚养,这孩子懂事早,却不爱开口,跟江富也不亲,见到自己亲生母亲又是冷冷淡淡的模样,只有在姚氏面前才会开口撒娇。   江结城是江府的小祖宗,江富日益宠他,瞧见他只黏着姚氏,又动了当初的念头。   一晃眼,姚氏已经在江府呆了八年,见此情势,终于下定决心去找自己的亲生儿子,然而面对一手养大的江结城,就算没有血缘关系,终是不舍。   就在她准备离开的前一晚,江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二姨太联合娘家将江富一手打下的商铺地契全部卷走,还光明正大地差了奴仆搬光了江府所有值钱的东西。   四姨太突然得了失心疯,五姨太不知所踪,就连床榻下的存折也不翼而飞,钱庄派人来告知,款子已被提空。   江富一气之下病倒。   江结城冷冷地站在门背后,看着房里的三姨太抓着剪刀失神喊,“完了,全完了,哈哈哈。”      这些女人的青春全毁在江富手中,所以当那把剪刀狠狠地插进那个男人的胸膛时,他只是稍微惊讶了一下,然后只剩下麻木。   江富那些妻室没一个人知道,江府有个地下室,那里面有一箱金条。   地下室的钥匙就挂在江结城脖子上。   他转身朝正在走来的姚氏笑了笑,牵住她的手说道:“奶娘,我们走吧。”      ==================我是一不小心就种田了的昏割线===================      这么多年,江结城一直替青帮敛财,乔义忠向来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但是彼此之间的界限划得很清楚。   有关走私,那些明争暗斗的勾当,从来都是江结城的禁忌。   江府的一切,在他记忆深处烙下了不可泯灭的印记。   这在方面,他有着与生俱来的洁癖。      乔义忠也很了解这一点,倘若是江结城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够强迫的了他,反之亦然。   他端起茶杯静静吹了许久,凉亭边上的池塘里,成片的鱼群在水面浮动,雨滴越来越大,水草被压弯了头。   “她现在应该找到宫惜之了,你不打算去看看?”乔义忠抬头问他。   江结城从容地弹开打在桌上的水珠,缓缓道:“该出现的时候,我自然会出现。”   “要是宫惜之没有告诉她有关林若涵的事情,你会怎么做?”   “宫惜之想要找的东西,应该还没有得到,如果他亲自开口,必然再也没有机会。”   “那你呢?你到底看上了她什么?”   江结城想了想,单手托起下巴,望向湖面,平平淡淡道:“那么多有目的的接近,偶尔盲目一下,又有何妨呢?你说是吗?乔老。”   乔义忠一噎,掀起茶盖拨弄着浮在上面的茶叶,长叹了一口气。      -   精致雕花扶梯,橘色的墙纸,恰到好处的摆设一一呈现在面前。   四季和赵管事焦急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辛酒里被宫惜在钳制着推进了房间。   他的气息急促且沉重,一进房间就将她抵入沙发中,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我们之间连一点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吗?如果你之前听我的话,现在已经在船上,惜欢也不会从楼梯上摔下来,过了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很多,你跟大哥之间也不会这样。”可是现在,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到伤害。      她咬紧了牙,那些隐忍地情绪在听到他不分事理的质问后突然变得汹涌。   辛酒里别开眼,慢慢扯起嘴角,嘲讽道:“你所谓的信任就是调查我,然后连我养父的坟墓也不放过?如果是要找那份密杀文件,你们会很失望。”   宫惜在看着她,棕黑色的瞳孔微缩,黑发垂在额前,许久才轻轻道:“你都知道了。”   他毫不辩驳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力,辛酒里从沙发中站起身,目光径直掠过他的眉眼,一挥手,沉着挤出两个字,“让开。”   面前的人巍然不动,僵硬的背脊坚如磐石,宫惜在又伸出手拦在她胸前。   “林若涵的事情,我还有些话想说……”   她对上他的眸子,不期然地一笑,“你早知道了不是吗?让我呆在宫惜之身边的时候也不过是想全身而退,事发之前又推给我一张船票,你究竟是想保护我还是维护宫家的面子和利益。”      宫惜在站着不动,眼底的火光在听到她的话之后立刻熄灭下去,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种与他毫不相配的悲恸之色。   她正欲走开,宫惜在低哑的声音夹杂着很多无奈,“我阻止不了他,就算是我,有时候也想亲口问问你,那个在你心目中完美无瑕的林若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辛酒里瞥开眼,感觉到前面笼罩的身影越来越近,她顾不得退让,宫惜在已经抱住她,附耳低声道:“他作为奉清派的头目,组织的第一次行动就是暗杀我父亲,你说,大哥他会善罢甘休吗?”   她震住,感受着宫惜在起伏的胸膛,突然觉得自己被一个翻滚的巨浪淹没。      许久才听见自己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传出来,“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宫惜在抚摸着她的头发,像是对待真爱的宠物,温柔而有耐心地回答道:“就在最近。”   辛酒里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声音反倒平静的出奇,“他已经去世了,你们就算把他的尸骨挖出来,也报不了仇。”   “他当年离开奉清派的时候,带走了很重要的东西。”   “密杀文件?” 她的声音很淡很冷,就像是心平气和的谈论着无关紧要的东西。   宫惜在握住她的肩膀,缓声道:“还有……”      话语被截断,门口冲进来一干持枪的警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木质地板传来“噔噔”的皮靴声,众人立刻让出一条道,阔步走来的男人气宇轩昂。   他扫过沙发边的两人,一出声就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惜在,你太不知轻重了!”   宫惜在将她护到身后,凝视着面前的中年男子,严肃道:“宫叔,密件的事她并不知情,这点大哥也很清楚。”   宫敬廷睹了他一眼,沉着地挥挥手,“不管她有没有利用价值,你应该分清事情缓急,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因为一个女人而优柔寡断,就算你是为她好,她也未必会领情。”   一直站在宫惜在身后的辛酒里突然开口,“我想见宫惜之。”   手臂蓦地被人抓住,宫惜之看着她,沉痛的目色中多了一丝不忍。   宫敬廷用目光示意一旁两名警卫走过去,自己双背负后,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盯着她,缓缓一笑,道:“正好我们也有事情想请教你,请随我来吧。”      宫惜在始终跟着她,眸光中隐含的担忧之色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头待宰的羔羊。   车子平缓行进,也不知过了多了,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办公楼停下。   被人左右架着下车的时候,辛酒里有一瞬的迷茫,她不知道怎样就卷入这场深不见底的阴谋,每当她想靠近那份宁静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总是永无止尽的深渊。   她觉得很倦,很疲乏。      所以当见到宫惜之坐在一张纯黑色的办公桌后面时,她怀疑自己好像从来没靠近过这个男人,他太难以捉摸,尽管彼此那么亲密过。   不纯粹的感情就像一块有瑕疵的玉,当你决心舍弃的时候,只有狠狠摔碎它。   故事的结局,总有一方被另一方吞噬。      她在桌子对面的沙发坐下来,其余警卫全部退了出去,就连宫敬廷也淡笑着替他们关上了门。   她突然想起宫家种种不同寻常的氛围,包括宫夫人别有深意的目光以及唇边的浅笑。   作为一个亦仆亦友的下属,宫敬廷到底为何要对宫家忠心耿耿,仅仅只是主仆之间的情谊,未免太过牵强。   什么样的才能可以使一个贴身侍仆一跃成为直系军阀的重中之重?   她突然低头一笑。      宽大的真皮椅慢慢拉了开来,宫惜之一手撑着桌沿站起来。   他的神色一如最初那般冷定,一眼望进去,犹如黑色的幽潭,叫人避之不及。   宫惜在双腿交叠着坐在一侧,神色是少有的肃然,沉默的对视间,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显得异常突兀。   上好的彩绘花瓶碎成一地,宫惜之毫不怜惜地踩过去走到他们面前,俯视着她低问:“林若涵有没有留给你什么东西?”   宫惜在似乎轻笑了一声,从鼻子里哼出一句,“大哥,你会后悔的。”   辛酒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很老实的回答:“没有。”      他稍稍有些不自然的沉默,然后追问道:“林若涵是中枪身亡,凶手是谁?”   她木然地摇摇头,“不知道。”   身旁的宫惜在有些看不下去,突地站了起来,却被宫惜之一手拦下,他继续逼近她问道:“你当时在什么地方?”   “他为了救我而中枪。”   面前的人顿了一下,气势仍旧不减,她都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   宫惜之朝外喊了一声,门外进来一个刚毅的男人,他一声不响就抢过辛酒里的贴身手袋,一阵胡乱翻倒。   看到那把银色手枪的时候,所有人皆是怔住,宫惜之慢慢地拾起手枪,神色有些不可置信,他翻转枪膛,里面还有一颗银白色的子弹。   原本正欲制止来人的宫惜在突然极为古怪的喃喃:“这把手枪……”   宫惜之抢声问道:“你知道这把手枪是什么人的吗?”   她不语,瞧着枪身以及手柄处的长茎类花纹有些熟悉。      立在一旁的男人递上一块包起的蓝方手帕,禀告道:“这里面有东西。”   宫惜之接了过去,打开来是一对宝石红的耳环,他拿在手里颠了颠分量,面露很笃定的神色。   手袋里除了少许现钱,并无其他物品。   宫惜之突然扬起手掌,宝红色的影子从她耳畔倏然滚落,直直砸在玻璃制的茶几上,发出叮咚两声。   宫惜在一手拉过她,朝着宫惜之的方向愤然道:“大哥,够了吧,如果你一开始没有娶她,她永远都不会跟这件事牵扯上关系。这样为难你的女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宫惜之竟然扯开了一个笑容,声音刺耳且冷漠,“你都看到了她身上带着青帮的手枪,还是江结城特有的银色花雕,这样还能否认没有关系吗?”   宫惜在一时无言,又拧紧了眉头,将她带入自己身旁,“但是她对林若涵的事情一无所知。”      宫惜之无情地冷笑,“可能她只是需要回想,毕竟两人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比如说这对耳环。”   辛酒里无声地盯紧他,他陌生的样子,仿佛矗立的前方的一道险峰,又高又悬。   她用尽了力气,缓声问道:“你知道这对耳环?”   “我见过。”   辛酒里猛地睁大眼睛,瞳孔深处的希翼在对方眼中有些刺目。   宫惜之别开脸,瞧着茶几上散落的红宝石低声道:“那个人你也认识,她就有一对一摸一样的宝贝耳环。”   尽管千百次怀疑过锦葵便是她要找的人,但是她明明生活的那么好,那么洒脱。如果林若涵深爱的人就是她,甚是她还有可能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究竟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爱情以及亲生骨肉?   她明明一次都没有来找过他们,一次都没有。      她的眼睛垂下来,很久才不确定的问道:“所以,你接近她的目的也是为了调查林若涵?”   宫惜之没有回答,他毕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接近锦葵只是想探听有关一个男人的信息,那个男人是奉清派的统领,席清,也就是林若涵的搭档。   原本已经摆在桌上的手枪突然被举过脖颈,枪口渐渐上移,对着他的前额。   辛酒里背朝门口,一点一点移动着步伐,竭声喊道:“回答我。”   她的失控惊动了屋外的人,宫敬廷直接带人冲了进来。   见状,辛酒里迅速撤退了几步,用唯一一颗子弹的枪口对着宫家两位少爷。   宫惜在怜惜地看着她,缓缓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酒里,冷静一点。”      宫惜之冷然挺立,持枪堵在门口的警卫全部面面相觑,最后,只见他挥挥手,众人只好又退了出去。   宫敬廷临走时才盯着宫惜之嘱咐道:“做了决定就不要心软。”   宫惜在不顾他人的神情,直直走向辛酒里,像是安抚一般,轻声道:“跟我走,酒里,跟我走,好不好?”   她清亮的瞳孔此刻毫无生机的注视着一个虚无的焦点,枪口又对上宫惜之胸口的位置,她几乎是用最后一丝力气问道:“他的骨灰在哪里?”   宫惜之背过身,她的目光那么绝望,只要多看一眼他怕自己就会心软,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吸了口气,沉声道:“如果你能够配合我们寻找密件,无论是锦葵还是你都会平安无事。”      话落,巨大的枪声随着卡在喉咙间的闷哼传入耳内。   他回过身,宫惜在正倒在他脚边,胸膛上的伤口冒着汩汩血水,刺目的红色淌了一地。   破门而入的警卫将她制住,无数枪口顶着她的脑袋。   宫敬廷挥着双臂朝外吼,“来人,开车送医院,快!”   宫惜在紧闭着双眼,甚至都未挣扎就晕了过去,来来往往的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她一直被压在地上。   最后,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匆匆而来,“老板,锦葵小姐失踪了。”   她紧紧抓着手枪,脑海中一片混沌的淆乱越来越遥远。      也不知多久之后,一个微弱而低沉的声音自她头顶砸下来,“让她走吧。”    42、第四十二章 三年后   屋顶一排水晶吊灯在整个走廊洒下一片明黄色的光影,高挑的男人悠然地走在羊毛绒铺成的地毯上,腕间还松松挂着一件黑呢绒大衣。   浓墨重彩的壁画是独具风格的法式田园风情,每隔两扇门的地方都摆着艳丽的花卉,走廊的尽头是白玉雕成的塑像,如同精灵般女孩露出甜美的笑容,一只展翅的白鸽正落在她肩上。   刚走到半路,一位妇人从旁门走出来,极为亲和道:“先生来了,夫人今早看了报纸就出门了,现在还未回来。”   男人将手边的衣服递了过去,眉间柔意稍稍一顿,问道:“说是去哪里了吗?”   妇人又退回房间,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份早报。      目光掠过角落中的标题,浅灰色的眸子渐渐深邃起来。   报纸被随意丢在地上,一张黑白的照片映入眼帘,模糊地背景后依稀可见立十圣院几个黑字,旁边的标题清楚写着:商会宣告拆除十立圣院,千名孤儿被赶出租界。   前方的门口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粉雕玉琢的小脸透着刚睡醒的朦胧可爱。   男人快步走了过去,阴寒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双目像是吸尽了满室璀璨的光华,流淌着不可思议的温柔。   妇人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瞧见男人露出一贯的笑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江结城一把将面前的小人举过头顶,又故意用下巴蹭了蹭她粉嫩的小脸,这才一手将她抱在怀中,一手拢好她脖子里的小围巾。   “叔叔,刺刺……”小人儿因为他刚刚的动作,摸着小脸发出抗议。   江结城舒朗一笑,抓着她的小手放在唇间亲了几口,这才问:“宝贝饿不饿?”   小脑袋摇了摇,细绒的短发服顺的贴在腮边,如莺啼般的嗓音软软道:“找妈妈,舒音要妈妈。”   领着她的年轻丫鬟补充道:“舒音小姐刚醒便听见外头的声音,以为是夫人回来了。”   江结城抱着她朝楼下的方向走,一边诱哄着怀中的宝贝,道:“乖,我们先去吃蛋糕好不好,吃完妈妈就回来了。”      -   此时公共租界内一片人声鼎沸,成群的孤儿围坐在使馆门前的台阶上,一排手持电棍的警卫来来回回维持着秩序。   使馆内的会议厅中站着一个曼妙的身影,对面腰圆膀粗的法国男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女子一头披肩卷发,黑色的呢绒大衣,配着同色系的连衣裙和高跟鞋。   她用流利的法语说了句什么,胖佬立刻面红耳赤,女子仍旧镇定地解说了一番,清丽的妆容突出迷人的双眸,优雅的红唇又反衬娇俏的容颜。   法国男人张口结舌,却无可辩驳。   最后,他妥协似的摊摊手,大意是说:“虽然辛女士有房产契约,但是土地属于租界范围,商会与租界的合同已经到期,圣院还是必须拆除。”   这件事情的解决方式最终达成一致,租界会赔偿一定损失费用。      辛酒里展颜一笑,整张脸以一种惑人的姿态微微上扬,贝壳般的牙齿小巧动人,唇间轻溢出清雅的嗓音,“有关赔偿的事宜稍后我会请人来商谈,再此之前我有一个条件,拆迁时间延后一个礼拜如何?”   男人看着她呆了去,魂不附体似的点了点头。   她就着桌上的白纸写了一连串字符,随后轻笑,“那请您盖章吧。”      等她从容地走出使馆大门,一片喧哗之声在她亮出那张证明的时候戛然而止,一干吃瘪的警卫眼睁睁看着她将那些茫然无助的孤儿原路领回圣院的方向。   只有其中一位留着胡渣的高个男人又回头瞥了她一眼,那边没出息的家伙看见他回来,急忙将电棍往腰间一别,哈腰道:“队长,您来啦,瞧这事儿已经解决了,咱也撤了吧。”   男人目光锐利,说话时口中吐出一团白气,“怎么回事?”   对方搓着手回答道:“不晓得是哪位有钱人家的太太多管闲事,长得跟天仙似的,也没在报上见过。”   左尚棠沉默了一会,撵着脚下一颗石子道:“先收队吧。”      辛酒里将那些被赶出来的孤儿送回到圣院门口,门上贴着封条,两边还站着警卫。   她上前出示了文件,那两人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她,才不甘心的撤走。   她刚推开门,一帮孩子就拥了进去,这天气着实冻人,他们一早就被赶出来,连衣物铺盖都没来的及拿。   一眨眼的功夫门口已经跑得没了人影,她笑着摇摇头,准备回身离开。   身穿白色修女服的院长出现在她面前,她被吓了一跳。   倒是院长先开了口,和善可亲的唤她“宫太太”。   她微微有些恍神,有多久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这个称呼连同那段记忆一起被丢在三年前的那个雨夜。   久违的沉重感。   辛酒里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   院长突然握住她的手,略见苍老的脸上带着感动和喜悦的泪光,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抿紧了唇,深深对她鞠了个躬。      -   从圣院回来的路上,因为挂念女儿,她一路催着司机开快点。   等到进门,照顾她们的宝珍嫂说,舒音一直见不到她,哭了一场被江结城哄着上楼了。   她一颗心放下来,嘴角的弧度也不觉微微上扬。   上了楼,又直奔舒音的房间,进去却是空无一人。   结果刚打开自己的房门,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躺在她的床上。   江结城曲着腿,一手撑着脑袋,侧着身子用手掌轻轻拍打着小舒音的肩膀。      她的心肝宝贝已经睡着了,又长又卷的睫毛像一只停靠着的蝴蝶。   江结城听见她的声音就下了床,辛酒里脱下外套,两只手都是冰冰凉凉的,也不敢去碰她的小脸,便弯下腰朝着她粉嘟嘟的小嘴亲了一下,还闻到一股残留着奶香味。   她刚起身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嘴巴当即被捂住,江结城正看着她,眼底一抹狡黠,他半抱半搂着将她拖到外间,还故意“嘘”了一声。   辛酒里被他闹得脸色微红,推了推他的胸膛,别扭的慌。      江结城毫不在意,所幸一把将她抱到摆着鲜花的桌台上。   虽然被他抱着,但是突如其来的悬空让她脑袋空白一片,两手险险撑在腰后方,表情倒是少见的可爱。   他细细的笑声近在耳畔,暧昧的神色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江结城!”她忍不住低声叫他。      三年前的那晚,他依旧在她每一次狼狈不堪的时候出现,黑色的伞遮过头顶,雨点在他的西装上弹落。   她茫然地仰头看他,那张毫无生机的脸又平静地垂了下去。   她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许,已经没有必要活下去了吧。   可是面前的男人却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臂弯里,她记得他的眼睛很亮,灰色的瞳孔看起来格外温和,似乎还带着隐隐的不忍。      她醒来的时候是在古色古香的小镇,推开窗户就是一面波光粼粼的湖面,宁静且祥和。   或许这个男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道她最想要的东西,虽然有时候采取的手段有些强硬。   再见到他是在半个月后,他带了很多生活用品过来,随同的还有两位看起来很和善的佣人,他们是一对母女,妇人丧偶多年,生活很清贫。   她起初很不解,但很快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他说,“你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我想你应该把孩子生下来,生活方面就让宝珍母女照顾你,你安心的住在这里吧。”   她不可置信地抚过仍旧平坦的小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不要,我不要这个孩子。”      妇人慌忙按住她,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抚道:“夫人,您气色不太好,情绪不能太激动,小心动了胎气。”   江结城的脸色有种说不出的郁结,他侧过脸,眼中的波光微动,最后只说了一句,“你好好养胎。”   他再来看她已是多个月以后,那时候的她小腹已经隆起,感受着腹中那股轻微的脉动,大概是血脉相承,她渐渐变得平静,甚至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孕育在自己体内的小生命一天一天长大。   不过,她不知道他赶回来的原因是,大夫说她体质太弱,之前过激的情绪造成血脉阻塞,少量血块淤积在体内,母体本身的情况已经很糟糕,她嗜睡的一部分原因也是由于腹中婴儿的心脉功能越来越差,这种情况如果恶化下去,生出来的很有可能是死胎!      江结城从来不知道自己对于这个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的小生命这么在意。   他甚至千百次告诫自己,就算她已经不是宫惜之的妻子,他们之间的相连的东西还是生生存在着,而这将成为他永远横亘不了的鸿沟。   不管他们之间会怎么样,他们仍旧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他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她,不想看见那个还未出生的小东西。   可是当情况摆在眼前时,他竟然可笑的发现,自己的担心远远超过了预期。   他很害怕,他怕大人和小孩都保不住,他更怕最后的结果会让她放弃求生的意识,他甚至后悔,一开始她说不要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心疼。   那么矛盾的感觉,他告诉自己,不管父亲是谁,那仅仅是她的孩子,是她的血肉。   所以,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要保住孩子。      他们回到了上海,这里的医疗设施和资源比起小镇更有利于她的健康。   孩子平安生产时她昏迷了两天,他看着那个跟她一样漂亮的女婴,虽然已经足月,但还是那么小小的一个。   但此后,他最担心的问题变成了,如何安顿她们母女,又能避开宫家的眼线。   自从三年前宫惜之发现了他的手枪,他们之间就一直各怀鬼胎,表面上按兵不动,实则互相抓了对方很多把柄。   商场上少不了这种明争暗斗,不过这两年宫惜之一举拿下商会总联合会主席和董事局华董之位后,他们争锋相对的次数越来越少。   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宫惜之又娶了一位老婆,这点让他大为舒心。      产后脱险的辛酒里也变了很多,原本清冷的目光中添了很多母性的温柔,她常年呆在家中,除了照顾舒音就是看书,并且还自学了法语。   她很好学,这点让他很意外。   他请了专人来给她上课,两年下来,她不但能够对答如流还时常阅读法文书籍。   改变了外貌气质,神态表情,再加上年轻妈妈的身份,如今就算她出门逛街也不会引来耳目。   可是今天……      -   江结城一手揉着她的脸颊,俊朗的眉眼越靠越近,他只是轻轻啄了一下她的红唇就直接将吻落在她白皙的脖子间。   直到满意地吮出红印,他才松口。   辛酒里却突然伸手揽紧他的腰身,直接埋进他怀里。   三年的默契,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彼此也心若明镜。      江结城将她抱下来,眉间有了笑意,像是哄舒音那样用手掌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问道:“什么时候才肯嫁给我呢?嗯?”    43、第四十三章 扳指   “什么时候才肯嫁给我呢?嗯?”这句话他说过很多次,印象中每次都是像现在这般邪魅迷惑的样子。   曾经她一度以为这个男人太过危险,不可碰触,无法靠近。但自从有了舒音,她意外发现,除去阴森不定的眼神,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反倒别样温和。   他的怀抱很舒适,固定在她腰间的手隔着厚实的羊毛衣已经感觉不到凉意,她顾自笑了笑,试图避开这个话题,“我出门的时候借了你一份东西。”   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顺着她的话头接下去,而是慢慢握住她的双肩,“别岔开话题,乖乖回答我一次。”      浅灰色的瞳仁柔柔的泛着光,态度也不是多强硬,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挚诚。   揽住他腰间的手渐渐松开,她还未收回,又被他拉住,硬是被他牵着再绕了上去。   辛酒里对着他的眸子,很认真道:“这三年来你为我和舒音所作的一切我都很感激,如果没有你,我或许已经……”   江结城用手堵住她的唇,她别开了头,缓声道:“你值得更好的女人。”   “那你也应该知道,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他的声音冷了开来。   非但如此,亲密相处的三年,他愈加觉得自己深深地陷了进去,如果不是面前的女人,于他来说,说都不会成为他目光的焦点。   他不加掩饰地情绪彷如一道令人不安的魔咒,辛酒里顿了顿,“对不起……”   他箍紧她的腰,目光渐渐深邃,“就算过了那么久,你还是放不下吗?就算他已经再娶了,还是想回到身边,是吗?”      在她现在的生命中,这个男人已经超越了情人,他是家人兄长一般的存在,这一路走来,她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伪装,也不想有任何隐瞒。   抬起的指尖划过他微蹙的眉间,她笑了笑,坦诚道:“不是,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只想带着舒音安安静静的生活。结婚……这样的事情毕竟不能太轻率,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应该好好想想。”   他抓着她的手腕,略带叹息道:“果然还是在逃避啊……”   她失笑,从他怀间退出来,缓缓握住他的手,“今天的事情,不会有所影响,就算他知道我还在上海,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任他摆布的人了,给我点时间,好吗?”   “那舒音呢?如果他知道舒音的存在,你会怎么做?”   她毫无迟疑地回答,“舒音只是我的女儿。”顿了顿,又说:“也是你的。”   江结城看着她,嘴边掠起弧度,最后重重地将她抱住。      一直到晚上,他把舒音抱在腿上,兴致颇浓翻着一本画册,明明没有任何故事情节,单单一些可爱的动物花草,两人笑闹的声音却时时飘来。   她添着茶杯中的香茗,独自纳闷,眼瞧又过了半个钟头,小家伙因为白天睡足了觉,这回难得活泼。   而江结城也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      他原本就在别湖那边有一处自己的住所,临近浦西的路段,离青帮总舵也不远,一来方便他平时办公,二来也掩人耳目。   如今她住的别墅是回上海安胎那会购置的,家中里里外外的器具饰物都是上等,起初她觉得太过奢华,就连宫惜之那般挑剔的人也没有如此铺张浪费。   宫家老宅或是他的独墅,外貌上看来虽是辉宏至极,内间倒也清爽典雅,有时候稍显空阔。   然而这栋别墅起止外观招摇,大红色的瓦墙,嵌满整面墙壁的玻璃窗,据说都是时下兴起的建筑风潮。   金碧辉煌的内厅皆是吊顶的镂空木梁镶着七彩斑斓的磨砂玻璃,水晶灯昼夜都不曾关闭,二楼长廊的布置说是请了名匠,光是眼花缭乱的壁画和精装的客房就耗费了巨资。   除去宝珍母女,打扫卫生和负责膳食的佣人一连换了好几批,不得不说比起宫惜之,江结城洁癖的程度简直更上一层楼。   但同时,她真真确确感受到,他如外界所说的那般,有着不可想象的财力。      为了方便,她和初音的房间都在二楼,三楼是一层尖顶阁楼,阳光充足,但是由于拓宽了走廊和扶梯,房间稍显狭小。   江结城一有空便会过来,有时候因为特殊情况也会留宿,第二年的时候就派人在上面修了一间卧房和一间书房。   她起初并没有多在意,某天上去时才发现,他的东西尽数齐全,就连一些重要文件都没加锁存放,俨然把这当作了另一个居所。      她遣了宝珍母女去休息,自己也换好了睡衣,一看外头黑漆漆一片,想来江结城今晚是不会走了。   刚倒了杯热茶,江结城就抱着舒音走了过来。   她看了看闭着眼睛的小人,粉色的嘴巴微张着,呼吸轻盈甘香,便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伸出手道:“我来吧,你也早点休息。”   他不松手,反倒瞧着她略显单薄的睡衣长裙,轻嗤一声,“换了衣服就上床歇着,还下来做什么?”   她有些好笑,一手执着倒好的热茶,一边跟在他身后上楼,抱怨道,“是你没吱个声,我原以为你还要回去的。”      他用脚挤开微张的房门,待到把舒音安顿好,这才低声的回她的话。   她正掖着被角,双目刚刚离开床上熟睡的人影,一抬头,冷不防撞上他近在眼前的鼻梁,那双眼睛正藏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开口幽幽道:“怎么,不希望我留下?”   她莫名就红了脸,心头突地一下,像是被什么蛰了一口,不痛,反而微微的氧。      辛酒里当即收了目光,顺手拿过床头的杯子喝了一口,说道:“听言风说你最近早出晚归,要是这么忙,平时就多注意休息,舒音有宝珍母女照顾,不用太担心。”   江结城关了房间的大灯,微暗的壁灯下,他有些别扭的哼了一声,“言风最近倒是越来越多话了。”   她扑哧笑出了声,立即一手掩唇,一手拉着他往外走。   刚出房门,他突然就靠了过来,淡淡的烟草味瞬间将她包围。      辛酒里有些恍惚,这种味道莫名熟悉,却又不尽相同。   回忆中安然入眠的夜晚,每当那个人紧紧怀抱着自己的时候,胸口就是这种若有似无的烟味,淡到迷离。   但是,一不小心就深中其毒。      江结城向来喜欢给她制造这种桃/色压力,温热的呼吸喷在颈边时她已经回过神,却仍是没有躲过他的偷袭,侧脸颊被他凉凉的嘴唇擦过,带出一阵酥麻。   辛酒里有些气恼地看他,倒不是因为别的,楼梯口还有当值的佣人,他人前一副凌然冷俊的样子,对谁也提不起热度,自然不用面对是非颜色。   纵然三年来她变了很多,脸皮还是极薄,上回被言风撞见时,她好几天没敢正视他的脸。      江结城扯了扯她的手腕,极赖皮道:“这是奖励。”   她纳闷,“什么奖励?”   江结城已经走到前面,嘴角微微扬着,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面无容色道:“你不是关心我么?我感受到了。”   她慢慢抚额,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没想到他又折了回来,接过她手中的茶杯,边走边饮,嘀咕道:“有些凉了。”      第二日风平浪静。   包括立十圣院的赔款和延期都没有引起一点风吹草动,新报上铺天盖地都是杜岳笙去世的消息。   宝珍嫂抱着舒音在草坪上玩闹,冬日下午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   她躺在摇椅中,穿着棉裤冬衣,身上还盖着一条羊毛毯,懒得像只过冬的老猫。   阖上的睫毛缱绻着睁开,微眯的眼睛先是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小女孩,随即抬起了右手。   阳光下,一枚碧绿剔透的翡翠扳指泛着柔光。      直到病逝,杜岳笙一直在疗养院住着,身体每况愈下,虽是如此,撑了这么久也不算容易。   如今他撒手而去,也是毫无遗憾。   因为宫惜之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把主席之位收入囊中。   一切触犯过他,背叛过他的人都得到了不堪的下场,一如当初被他打入地狱的陶友易,永世不得翻身。   或者如她,被质问,被怀疑,被猜忌,被踢开。      手中的扳指渐渐握紧,露天的餐桌上一份报纸被风一页页翻了过去。   最上面的加粗字体标写着:现任主席秉持丧礼,重金悬赏家传翡翠扳指。      看来,他已经知道了啊。      小舒音突然趴在她腿上,小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她手中的东西,小手一指,脆生生道:“妈妈,要那个。”   她一把将她抱到身上,解开她脖子上挂着玉的红绳,一道穿了上去,笑着道:“给你了,来,亲亲妈妈。”   小嘴蹭过来,响亮的吧唧了一口,她刚刚笑着亲回去。   里头的佣人急匆匆跑出来,道:“夫人,有您的电话。”   她头也不回地问道:“谁打来的?”   “说是锦公馆打来的。”    44、第四十四章 锦公馆   昔日简致的高层小楼有明显的破败,门前的吊牌被风霜洗成旧色,木制的楼梯随着高跟鞋的敲击咯吱作响。   这里安静地没有一丝人气,黑漆木门如一扇尘封着古老秘密的时空之门,四周透出的腐朽之气让她觉得有些压抑。   辛酒里伫立良久,许久才缓缓握上那个退成淡金色的手柄,掀开的门缝中漏进来一束亮光,冲散了楼梯口的昏暗。   她推门进入,沙发上的男子慢条斯理的坐直了身子,三年未见,他依旧沉稳敛静,淡漠的神情彷如从未相识。      烟灰缸里落了几个烟蒂,屋子里浓重的烟味还未散开,自从有了舒音,江结城顺理成章戒了烟,一瞬的不适应,让她微微皱了皱眉。   宫惜之看着她,低低抬手,指节处竟有两块明显被烟熏黄的结痂,想来已经是老烟枪了。   “请坐。”他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公式化的语气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这般疏离,自是没有多余的话题,她轻轻一笑,开门见山道:“不用了,锦葵在哪里?”   他投射过来的视线突然带上了说不清的色彩。   不是退缩,也没有心悸,她只是失了那份揣度他的心思,握紧了手上的皮包,浅淡地转身,“看来锦葵不在这里,那我先告辞了,宫先生。”   他赫然起身,盯紧她的背影,平平丢出一句,“你还是那么铁石心肠。”      没头没脑的结论使她略略回头,嘴边一抹浅显而嘲讽的弧度,闪动的眸光无光生灿,耀眼得很。   “比起你来,我又算得了什么?”   他像是被这句话刺到,迈出的脚步倏然一顿,硬生生挤出心中的疑问,“这三年,你一直跟江结城在一起?”   空气中一记轻笑,她拉开门把,回头时,目光锐利,“你这算是明知故问吗?”   下一刻,她身后的门被堵上,宫惜之将她抵在门板之间,额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像是压制了天大的怒气,咬牙切齿道:“那个与你朝夕相处了三年的江结城,你又怎么知道他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她一点一点收起优雅的面容,瞳孔深处结了一层寒冰,冷笑不止,“不要总以你的标准去衡量别人,看来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傲慢自私,狼子野心。对你来说,我只是一枚棋子的价值,是我太天真,在你一步步的算计中输的一无所有。所以,别再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青帮和商会的关系我不想知道,二十年前的密杀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她像一只攻击人的刺猬,在他身上扎满了大大小小的洞,伤口的深处是她为别的男人拼命自守的利刃,他倒吸了一口气,双腿僵硬的挪不动分毫。   辛酒里推开他的双臂,一甩手,已经将他隔在门内。      锦葵的失踪始终是个谜,这几年她一直没有放弃,哪怕是江结城的势力范围也搜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就算是宫惜之,十有八九也不知道其中秘辛,锦葵只是今天见面的托词,这点她早该想到,明摆着不想错过任何可能的机会,实际上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毫无准备贸贸然就跑了过去。   她回头望了一眼门牌上锦公馆三个字,压低沿帽,手指轻轻按了按太阳穴。      或许,是对这个地方仅存的怀念吧。      那些日夜滋生的恨意只会让她越来越累,随之而来的倦意支撑不了她的生活,最后,连那样刻骨铭心的疼痛也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当晚江结城意外没有回来,她哄着舒音到了半夜,辗转了几回,还是难以入眠,最后拨了个电话到他的住所,仍是没人接听。   一连几日,一切风平浪静的令人胆寒,甚至言风也一并失去了联系。      江结城出事了。   她像是突然没了主心骨,一手握着电话,坐在沙发上愣愣地发呆。      下午正准备去趟他的住所,家里却来了位不速之客,青帮第一杀手——楚青。   来人一身漆黑皮衣,朗目星眉,面上没有半分表情,当年的事,她多少有点亏欠,后来也略有耳闻,楚青向来只听青帮元老之令,那一枪虽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每每见他总是觉得尴尬。   道不出言不明,有些人仿佛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却在无意中至关生死。   就如他今日突然来访,她心头泛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他比印象中更加不善言谈,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江先生他没事,我奉命来保护你。”   辛酒里十分不解,邀他一同坐下,疑惑的问道:“保护我?江结城在哪里?”   他站得笔挺,一本正经的回答,“董事局新来了一位驻使,青帮最近被盯得很紧,江先生一时脱不开身。”      青帮跟巡捕房不算恶交,起码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抗衡这么久都相安无事,这回说查就查,连江结城都被软禁,事情肯定非同小可。   辛酒里站起来,正色道:“帮主和乔老还在帮内,你却来保护我?我知道你只听乔老的命令,但是这个时候,你应该留在青帮,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华董局还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辛小姐,”楚青突然出声打断,他抿了抿唇,似乎恢复了清晰地条理,“这件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帮主这么安排必然有他的理由,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这里。”   说完,他竟然背过了身去,抱臂驻守在门口,始终跟她保持着两米的距离。      辛酒里气极,上前一步,将他拉回身来,逼问道:“到底是什么理由?”   被她拉着的手臂僵了僵,楚青淡淡地躲开她,垂下双目,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   辛酒里略一思索,突然直接越过他,嗤了一声,“如果我非要出去,不信你还拦得住我?”   面前横空出现一只手臂,他目不斜视,眼神淡漠,“我有权利确定安全范围。”   “你要限制我的行动?”她不可置信。   “是为了你的安全。”他淡淡回应。      她气得返回客厅中,宝珍嫂正抱着舒音下楼来,看到她一脸郁结的在屋内踱来踱去,也不敢吱声。      等到晚上,安静了一整天的小舒音突然发起了高烧,外头雷声轰鸣,雨虽不大,却极阴冷。   电话线似乎受到干扰出了故障,她叫不到医生,急得团团转。门口处的黑影一动不动,瞳光微闪,却始终锁在她身上。   辛酒里穿上衣服,抱起舒音冲门口喊,“开车,去医院!”   他只挣扎了一下,就转身冲入雨中。      雨帘冲刷着窗户,车里温度不高,怀中的小人却满头大汗的喃喃,暖被外裹着一层狐狸披肩,辛酒里握着毛巾给她擦汗,心中自责的要死。   如果她没有为这件事纠结一天,或许会注意到舒音的不寻常。江结城不在,她的生活仿佛失去了重心,变得一团乱。   太久的安宁,她都快忘记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车子稳稳地停靠在医院门口,宝珍嫂替她撑着伞,她刚刚钻出车内,身旁的男人却一手抱过舒音,拔腿跑了进去。   心中一暖,她匆匆跟上去,无意间碰落一摞巡房病例,护士台后站起来一个人,辛酒里弯腰拾起,一边道歉一边将手中的病例递过去。   目光相撞时,两人皆是怔住。   她猛地缩回手,慌忙离开,留□后漂亮的女护士纳闷地摇了摇头。      门口处又进来一个英姿勃发的男人,轻手轻脚地走到护士台边,出声道:“宫惜欢,你在看什么呢?”   女生被吓了一跳,拿着手中的病例往他身上一捶,露出笑容,“看到一个人觉得很熟悉,大概是没失忆前认识的人吧,二哥你约会结束了?”   宫惜在懒懒地靠在边上,随意扫了一眼稍显冷清的医院,“嗯,你还要多久?”   宫惜欢掏出银色的链表看了一眼,轻轻晃了晃脑袋,抿嘴一笑,“15分钟,我先去换衣服。”   他拍了拍她的头,催促道:“快去,你大嫂还等着我们回去凑桌麻将呢。”      宫惜欢翻了个白眼,“那个丫头都快把宫家上下都折腾疯了。”   说完,便走到里间去了,留下英俊的男人朝着前来换班的小护士妖娆一笑。    45、第四十五章 身世   深夜,走廊尽头的病房内还亮着灯光,床边正趴着一个娴静熟睡的女人,不远处的男子正将取来的毛毯轻轻盖在她肩头,她的睫毛轻颤,终是未醒。   男子松了一口气,继续靠在门板后安静的注视着病房内的情况。   一夜阴雨,辛酒里醒来时是在沙发上,宝珍嫂出去买早点了,她急忙扑到床边探了探舒音的额头。   站在她身后的楚青补充道,“刚才医生来过,烧已经退了。”   她轻轻地拢好被角,回头低低说了声,“谢谢。”   床上的小人突然发出一阵呢喃,随即掀开眼帘,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妈妈。”      她应着,一边去亲她的脸颊,也不管她懂不懂,一连串的抱怨道:“以后不舒服就要跟妈妈讲,舒音突然生病,妈妈会很担心,知道吗?”   小舒音怯怯点了点头,目光延伸到门后,看着面生的楚青,委屈道:“叔叔为什么没有来?”   她愣了愣,随即温柔一笑,诱哄道:“乖,叔叔不在这里,要过几天才回家,等舒音病好了,就能看到他了。”   舒音很黏江结城这一点,让她感觉啼笑皆非,虽说白天不离黑夜的照顾着体弱多病的女儿的人是她,但这仅是母亲应该做的,而江结城却花了很多心思去哄她,像一个父亲那样。   他一味的付出,从来没要求过回报。      舒音住院的第二天,她遇到了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宫惜欢来查房时却认不得她,这已经足够让人匪夷所思,傍晚时她带着舒音去花园散步,换了便装的宫惜欢跟一位年轻女子相携着走出去,一路嬉笑打闹,脸上是以往没有的神采飞扬。   她们不知为何突然停住,宫惜欢摸了摸口袋又折了回来,她避之不及,但宫惜欢只是友好的朝她微微一笑,便匆匆跑了进去。   她身后的女子一并看过来,昔日稚嫩甜美的脸蛋如今十分出挑,一头蓬松的烫发恰到好处的显出她柔美的侧脸。      苏蓓忆。      辛酒里惶惶后退了一步,对面的人显然也已惊住,但是很快便朝着她的方向快步走来。   她知道躲不开,索性自若地移开脚步,抱着舒音缓缓走向立在不远处的楚青。   苏蓓忆拦在她面前,想叫她却找不到适当的措辞,最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淡淡道:“好久不见。”   辛酒里恬静一笑,周身有种动人的明艳,目光直视她,“苏小姐,好久不见了。”   苏蓓忆看着她怀中的舒音,眸色荡过一丝惊诧,转而浅浅问道:“这是你女儿吗?长得像你。”   她但笑不语。      苏蓓忆握了握舒音的小手,目不转睛的补充道,“眼睛像宫惜之。”   她心头一滞,扯开一个优雅的笑容,摇头道:“苏小姐,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   苏蓓忆沉默了片刻,眼神流盼,心里却是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变了,当年坐在宫惜之身边的她,眉目淡然,静默的像是刻意让自己不存在一般,她一直不解,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关心过宫惜之真正的样子,他的心事,他的痛苦和不安。      现在的她看起来很好,锦衣丽裳,顾盼生辉,少了当初出尘的气质,却更加夺目。   苏蓓忆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置气道:“我没有开玩笑,我是宫惜之的妻子,如果你真的为他生了个女儿,我想事情大概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维持的笑容在一瞬间崩落,辛酒里震住。   宫惜之再娶的人竟然是苏蓓忆,这才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宫惜欢一路小跑过来,苏蓓忆朝她一笑,便头也不回地拉着她一道走了。      天青色的苍穹像裂了个大窟窿,云海翻滚,深浅不一的鳞状乌云汇成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辛酒里提步疾走,这一刻,她的世界开始动荡不安。   楚青跟在她身后,只听到她微微颤抖地嗓音,“立刻出院,我们回家。”      窗户里渗进来一缕凉凉的月光,辛酒里正靠在窗口的软榻中,灯光在她脸上折出一片阴影。   天气冷的仿佛呵出一口白气就会结成冰,她缓缓伸出手掌,抚了抚眉心,清淡的嗓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很空灵。   虽是对着空气,但身后的楚青明显僵直了身子。   她说,“你知道理由的对么?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如果你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解释的机会了。”      在她面前,他永远没有半点能耐,傻傻地看着她,痴痴地等待,只要她一开口,他就一点辄都没有。   乌丝从椅背泄下,软的让人不由自主想起绕在指尖的温柔。   她低咳一声,面前的窗户已经被人关上,那张绷得一丝不苟的脸有抹极浅的倦意。   辛酒里第一次看到他笑,像是解脱一般,云淡风轻。他在耀眼的水晶灯下转身,挺拔的肩背在地上映出一个拉长的影子,声音不高却很有力,“奉清派和青帮有一定渊源,国民政府成立后军阀四处掘金,没收了很多家族的官僚资本,当时有一小部分人靠私屯军火和鸦片,在战乱中狠发了一笔,你养父林若涵奉命清查这批人,但密杀文件不止如此,随着调查的深入,当时奉清派四组十二人一个个离奇失踪,密件名单上的人牵扯着多条暗线,其中不乏清朝余孽势力,密杀行动受到很大的阻力。”      她屏息凝神,心中疑虑重重,却听他继续道:“密杀行动随着林若涵的失踪而终止,没有人知道其中的缘由。不过,最近有关密件的消息渐渐浮出水面……”   楚青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眼眸深邃,“你的生父席清身为奉清派统领还有另一个身份,他是兴华同盟会的成员,是……地下党。”   她脚下踉跄了一步,跌跌撞撞跑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宛若疯狂的癫笑,“你是说,我的生父叫席清?还是个地下党卧底?”   他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拽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斩钉截铁道:“是。”   辛酒里闷笑一声,突然玩味地勾起唇角,“那刺杀宫大帅的人是谁,林若涵又是被谁所害?我所谓的生父究竟身在何处?这些跟青帮又有什么关系?”      楚青没想到她还这么条理清晰,眉峰微微一皱,推开她的肩膀,似是安抚道:“辛小姐,你还不明白么?牵扯到密杀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这背后的势力太过复杂,整件事无所谓谁是好人或坏人,政府和组织的争斗,总要有人牺牲。现在国民政府开展‘肃奸’行动,表面上是为了削弱帮会势力,实则是要引出暗中潜藏的□组织。所以我们要忍,你的身份特殊,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她倒吸一口凉气,堪堪退了几步。   林若涵也好,席清也罢,甚至是宫家抑或青帮都是这乱世中的牺牲品,爱情这种东西在国仇家恨中脆弱的不堪一击。   直到现在,她突然可以理解林若涵隐居山林背后的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一次大放送= = 解释一下,席清(辛酒里她爹)是奉清派统领,林若涵是奉清派头目,相当于一个组织里面两个主要负责人。 46、第四十六章 夜归   半夜辛酒里被噩梦惊醒,刚弹坐起来,却发现床边赫然坐着一个人,惊叫还未呼出口,那人就一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昏暗的光线中,一对灰瞳带着三分笑意,她精致的眉头舒展开来,惊喜之余,不暇思索便扑入他怀中。   江结城一怔,伸手将她牢牢锁住。      她趴在他肩头,几乎以为是做梦,“你怎么回来的?”   他握住她的双肩,嘴角升起一抹笑意,突然似恶作剧一般,轻轻吻了吻她的耳郭,语调轻松,“天亮前必须赶回去,我很想你和舒音。”   很简单的回答,却在她心间泛起涟漪,他瘦了些许,削尖的下颔线条锋利,虽然只是监视性软禁,但他这脾气说不准憋了一肚子火。      此刻在她面前仍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但她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终是放不下心,颇为严肃地询问道:“青帮现在的形势怎么样了?你既非帮会成员,豫系那帮人还嫌捞得好处不够多么?这次董事局大刀阔斧,怎么看都像你针对你。”   她说的极快,话一出口,仿佛有道惊雷在脑袋里炸开,董事局华董不正是宫惜之本人,明里是为了彻查青帮的非法资金来历,暗中却牵制了江结城的行动。   江结城突然抬手刮过她的鼻尖,眼底笑的都快溢出光来,随即拉起棉被往她身上揽,“别想太多了,不会有事的,快躺下,会着凉。”   辛酒里凝了他一眼,抓过他落在她肩上的双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低低道:“你怎么这么凉?”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冰凉的手指往她脸上蹭了蹭,轻佻道:“你这么说,会让我以为你想邀我同床共枕。”   她稍愣,巴掌大的脸上表情万变,最后大义凛然地一掀被子,状似洒脱地一笑,“江老板,赏脸么?”   江结城明显怔住,灰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眉梢微微挑起,脸上满满都是诧异。      三年来,不是没有机会,也不是没有要求,她每一次瞬间化去的笑意,都像一盆冷水浇湿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甚至怀疑这么久触手可及的感觉都是表面的祥和,她从未属于过他。   所以,每次她稍稍显露的关心都能让他开心很久,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要不到糖的孩子,就算有张糖纸也是莫大的恩赐。   辛酒里瞧他不动,明明是那么近的距离,却似潜隔了一层渺远的气息,她微叹一口气,伸手去解他外衣的扣子。      手腕猛地被他扣住,那双灰瞳变得异常深邃,暗涌不息,滚烫热辣。   她觉得心脏瞬时钝滞,各种微小酥麻的情绪在周身纷乱飞舞。   密扇似的长睫轻轻闪动了一下,她转过身,尴尬一笑,“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你可以回房间再休息一会。”   下一秒,她被压回柔软的大床内,身上传来的重量让她一惊,手背无意间碰触到壁灯的开关,暖黄色的灯光中,她屏息望住他。   真真是目似点金,唇若弦月,她刚想说什么,水润的双唇已被堵住,那些含糊不清的字节全都化成了喘息的呜咽。      胸口起起伏伏,纯净的脸庞染了□的潮红,她伸手推拒,却不知他什么时候褪去了外衣,薄薄的衬衣贴着精瘦的胸膛,她一下子就收回了手。   江结城从她身上稍稍退开,拉起她的手放到胸前,声音低哑,“帮我。”   她眼底流露出的抗拒轻易刺痛了他,江结城翻身而下,僵硬地坐在床边理了理衣衫,穿上外套,若无其事道:“我不强迫你。”      目光触及床头柜上一只旧金属色的打火机时,他突然站起身,拾起那个东西就狠狠砸了出去,衣柜前的落地镜应声而裂,镜片哗啦碎了一地。   她身体一震,梦呓般低喊他的名字。   江结却不回头,全身紧绷着缓缓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宫惜之还是宫惜在?你喜欢的到底是哪个?”   她痛苦的垂下脑袋,跪坐在床上轻声地喃喃,“别这样好吗?”   他一点一点转过身来,放低身段, “你见过了他了不是么?就没有想过一家团圆,共享天伦?”   琥珀色的瞳孔骤然一缩,辛酒里猛地挥开他的手,灼灼的眼波映出受伤的神色。      他被甩开的手轻轻一颤,万籁寂静,江结城轻托着她的后背,用尽力气将她箍在自己怀中,声音有种死乞白赖的哀求,“这三年,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过我?”   就在他以为听不到回答的时候,一个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出,“有,当然有。”   巨大的喜悦从身体里爆发出来,江结城突然将她抱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被腾空抱起,双手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脖子,眼神胡乱飘忽着,低低哑哑道:“我不是石头,会感动也会心动。”      他像个乐不可支的小孩,突然用赌气的口吻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肯主动一点?”   她催促着他将她放下,一边闷闷道:“因为你太主动了。”   江结城突然抱着她原地打了个转,黑发如一匹华贵的织锦铺散开,她低低惊叫,笑着倒在床上,江结城凑着她的耳根悄声道:“其实我还可以再主动一点。”   她慌忙用被子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他低笑,黑发垂下来,靠着床边搂住她,温柔道:“睡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她反抗,“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   他缓缓勾起唇角,眼底满是邪魅的光,“那就一起好了。”      她不知道江结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早上醒来时一眼就从那堆碎片中看到那只打火机。   那一枪没有命中要害,宫惜在平安无事,这点她很早就从报上知道了,这几年他频频高升,已经取代了宫敬廷的地位,虽然一直未娶,倒留了一堆风流韵事,似乎恢复了早前浪荡不羁的性子,如今人称“少帅”。   所谓年少不经事,过去的事早成了一堆陈芝麻烂谷子,她既然决定不再与宫家有任何瓜葛,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旧物也不该继续留着。      下楼时,宝珍嫂告诉她一早就有人送了封帖子过来,她一看署名,果然目露惊色。   楚青正好走出来,她转头一笑,朝他道:“陪我去个地方。”   楚青“嗯”了一声,看着她的目光有丝异样,显然也知道昨晚江结城来过。   叶容特别钟情于石弄这种地方,她倒是没有意外,找到地址上的门牌号,她颇有期待地敲了敲门。   出来开门的是正是他本人,依旧是淡淡瞧了她一眼,一如往常般清冷道:“来了。”   然而一进门辛酒里就呆住了,不大的房子里住着十多个年龄不一的孩子,大伙匆匆看了她一眼,便继续打水洗衣各干各事。   叶容扫了一眼她身后的楚青,便不客气地拦住他,“你就在这等着吧。”   两个男人同时迸发出杀气,她有点无奈地朝楚青点点头,“不用担心,我很快出来。”      叶容领着她进了里屋,饭厅里放着拼接的长桌,穿过一扇窄门,后面是一个天井,葡萄架上的叶子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攀附在搭建的凉棚上。   两边的围墙上砸了个孔,中间架着长长的竹竿,穿着青蓝碎花布衫的妇人背对着她,正在将木盆中洗好的衣服晾起来。   叶容喊了一声“师母”,妇人笑着回过头来,却在看到辛酒里时猛然惊住。      “酒里……”她突然笑出声,自然自语道:“酒里?我怎么没想到林若涵是这个意思呢……”   辛酒里慌忙背过身去,眼眶像是浸了一层雾气。   锦葵走过来,自后抱住她的肩,温和道:“对不起,你肯定吃了很多苦。”   辛酒里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找到她,眼泪刷刷落下,全身却动弹不得。   站在一旁的叶容冷冷出声,“等见了另一个人,你再哭也不迟。”      辛酒里一口气噎住,抬目瞥过他,锦葵笑着瞪了他一眼,拉着她边走边道:“小容就这脾气,见不得别人好,其实心肠软得很,这些可怜的孩子都是他给带回来的。”   叶容哼了一声,抱起双臂走在他们前方,却将她们挡在门前,反驳道:“对于孤儿来说,最见不得的就是一家团圆的画面,外面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我一个人可哄不过来。”   锦葵扯出一个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推开门,将辛酒里带了进去。      床边坐着一个消瘦不堪的男人,凸起的颧骨乍一看有些恐怖,那双眼睛却仍旧大而有神,尤其是在他们进门时明显亮了一下。   锦葵上前帮他盖严腿上的毯子,随即握了握他的手,将目光扯向辛酒里,温柔道:“席鸠,这是我们的女儿,她活下来了。”   叶容悄悄退了出去,留下惊愕在原地的辛酒里,她握紧不由自主轻颤的指尖,深怕一呼吸就会打破这不真实的一切。      神思恍恍惚惚,耳边似乎有锐利的蜂鸣,从林若涵遇害那天出现的幻听在这一刻归于平静,她脑海中那个遮天蔽日的噪音干扰体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只要她睁开眼,面前就会出现一道雨后灿烂的彩虹。   眼眶中的眼泪抑制不住流了下来,她缄默良久,最后低低道:“原来你们都还在……”      锦葵本名叶佳丽,原先是粮商的女儿,却因商铺的米仓内搜出大批鸦片而被抄了家,父母由此病重,她一人挑起家中的债务,年纪轻轻就进了百乐门。   动乱初期,西洋文化渗入市井生活,娇奢淫靡之气盛行,要说上海城暗流涌动的地方莫属大大小小的舞厅。有钱有势的商贾大佬削尖了脑袋往这种地方挤,即便命案连连,众人却发了疯似的夜夜笙歌。   锦葵从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第一红牌,当时正在执行任务的席鸠三番五次打断她的表演,某次危急时刻,她一时兴起竟然朝对方放了暗号,奉清派行动由此暴露,席鸠认为她是尖细,一怒之下将她绑了回去。   然而奉清派却因为她这次无心之举遭到灭顶之灾,四组十二人几乎全部遇害。   组织中心被围剿当日,正遭扣押的她被林若涵所救,三人险中求生,彼此暗生情愫。      民国元年冬,席鸠在一次行动中坠下山崖。次年金秋,锦葵产下一名女婴,林若涵守在她身边,天生羸弱的女婴没有一声啼哭,大夫当即宣布夭折。   自此,密杀真正终止,林若涵将锦葵送回百乐门,独自带着密杀名单以及所有未知的秘密隐居山林。   然而那个夭折的女婴却意外活了下来,那个叫林若涵的男子仅仅是怕连累自己深爱的女人,她仍旧衣食无忧,他却整整思念了十六个年岁。      当年小小的女婴已然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拍了张相片,想派人送到她手中,却得到消息,当年负责围剿密杀组织的宫大帅遭到暗杀,他刹那惊醒,不觉联想到了另一个人,坠落悬崖后的席鸠难道没有死?   十六年后,他再一次回到上海,不料暴露身份,赶回村庄的当晚,他一手养大的少女正站在林子口的翘首而望,震耳欲聋的两声枪响惊起一阵虫鸣。   他拥住她柔软的身子,背后的热流汩汩而下,看着她空洞的眼,他张了张嘴,仍是什么都没说。      无法为她遮风挡雨,无法告诉她真正的身世,无法说出那些埋在心底的爱恋,无法在她熟睡后轻吻她的眉眼。他多么舍不得闭上眼,身体倒下前,留下的只是一片温柔的笑意。    47、第四十七章 劫缘   石砌的门洞前,几盆吊兰自上垂下,叶容斜靠在门边,目光懒懒淡淡地一瞥,“我就送到这里了,你们自己当心点。”   辛酒里投以一笑,转身时又匆匆将他唤住。   他有些不耐地低问,“怎么了?”   “谢谢你。”她幽幽道出口,却是满满的真挚。   席鸠收养了他,却赋予他锦葵的姓氏,他们之间那点是好或坏的纠葛,最终始于上一辈的缘分。      叶容摆摆手,一如往常凉淡,“师傅是我的救命恩人,照顾他是应该的。”   她笑了笑,突然有丝歉意,缓缓道:“如果不是这样,你们都不会牵扯到这些事情中来。”   他神情一顿,无所谓地将目光投向别处,“谁知道呢……”   “那位假扮白微澜的师妹没有跟你在一起吗?”她一直很疑惑,他们通过多种渠道接近宫家到底还想探查什么东西,宫惜之又为何一定要得到那份密杀文件?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无疑在他们之间安置了一条永远无法横亘的鸿沟。   叶容并未回答,反而冷了脸,蓦地回身,朝他们下了逐客令。      出了石弄,楚青替她安排了一辆黄包车,自己则乘坐另一辆跟在后面,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先是在市场绕了两圈,这才下车走去停车的地方。   然而辛酒里前脚刚着地,便被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架着上了一辆黑色轿车,她甚至不敢回头看楚青有没有跟来,就被前面的座位上一个熟悉的女声带回了神。      她失笑,三年前拼命想摆脱的阴影仿佛突然间全部回来了。      白微澜回过头来,脖子里围着厚厚的狐狸毛披肩,笑容明艳如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眸光却依然锐利,甚至还安然朝她打了个招呼,“抱歉啊,只能用这种方法找你叙叙旧。”   辛酒里挥开两边的钳制,柔柔一笑,“没关系,你的伎俩,我早就习惯了。”   白微澜闷哼一声,理了理额角的碎发,极为不屑道:“怎么?你还以为这里是宫惜在的管辖之地,巴望着他再为你赴汤蹈火?三年前那一枪,啧啧,真狠啊……把他的情根都打断了,现在人人倾心的‘少帅’不知有多风流快活,你认为他眼中还是只看得到你么?”   辛酒里低敛了眉眼,心脏像是被针一下一下扎着,有点刺,有点痛,最后她麻木地抬起头,“你不就是因为得不到,才会奚落别人跟你一样么?”   “你!”白微澜气极,柳眉倒竖,随后眉峰一转,冷哼道:“原本我只是想得到密件的消息,不过现在,我倒想看看,谁会奋不顾身来救你?”   “还玩这种把戏,你不觉得很无聊么?”   她一噎,转口问:“你怕了?”   辛酒里无奈地点点头,“白微澜,有关密件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但我真的没工夫陪你玩这些。”      车子停到郊外,她们迎风而立,湿冷的空气拂在脸上像刀削一般火辣辣的疼,辛酒里一本正经的将林若涵的死以及密件的失踪如实相告。   白微澜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沉默了许久。   辛酒里不想耽误更多的时间,便低声唤了她的名字,她只是回过头来,似是感慨道:“我们之间只是偏巧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这句话彼此心知肚明,辛酒里淡淡一笑,“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了,希望以后见面时,不用再争锋相对。”   白微澜收回目光,舒悦地笑出声,嗓音中倒是一片释然。   直到分别时,白微澜突然朝她伸出手,“我想回法国了。”   辛酒里有些诧异,却听她叹了一口气,“得到了金矿又怎么样呢?”   “金矿?”      两手渐渐松开,白微澜莫名其妙摇了摇头,“其实那也没什么意思。”      回家的路上,辛酒里梳理了一下思绪,奉清派受命彻查非法走私人员,究竟是为了肃清风气杀鸡儆猴还是从根本上来讲,政府组织个人都只是为了得到那个金矿?   所以,得到密杀文件只是为了找到名单上究竟是谁亦或是哪些人私藏了金矿?   她揉了揉额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着,一时间哑然失笑,所谓的金矿不正是江结城的父亲江富留下的几箱金条。   她这才觉得害怕,手脚凉的都快僵硬,如果……事情水落石出,那么江结城必然会有危险。   可她方才到家,宝珍嫂却告诉她一个五雷轰顶的消息,舒音不见了。      辛酒里脚下一软,整个人摇摇欲坠,但是现在最不能慌乱的人就是她,指甲掐进手心。她一遍遍在脑海里问自己,舒音问什么会不见,知道舒音的人并不多,到底会是谁?   片刻后,她幽幽睁眼,湿漉的眼底缓缓淌过一丝清明,皓如明月的脸凛然透出一抹坚定,她拉过宝珍嫂低低问,“楚青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夫人。”   她点了点头,怔怔地挪向门口,“好,你帮我打电话叫老李过来。”      每走一步,木质楼梯就发出嘎吱一声,辛酒里走完最后一个阶梯,那扇漆黑桃木就挡在面前。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却闭上眼睛猛地一推,房间内传出一阵诱人的香气,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甜,接着是微酸的醋味。   舒音正坐在高高的餐桌边喝着甜汤,一看到她,便挣扎着要从椅子上跳下来。   辛酒里三两步跑过去抱住她,脆生生的嗓音在她耳边甜甜叫道:“妈妈,你真的来了。”   一颗心总算是落地,五脏六腑却仍是掺杂着难言的滋味,她立刻板起了脸轻斥道:“你怎么可以跟陌生人来这里,妈妈还有宝珍嫂都很担心你知不知道?”      怀中的小人没了声响,嗓子里发出一阵低低呜咽,断断续续道:“舒音很想叔叔,舒音想见他。”   晶莹的泪珠从她小脸上滚落,辛酒里心疼自责难过的要死,然而一抬头,便看见宫惜之立在厨房门口,手中还拿着一把锅铲,平时一尘不染的衬衫上溅了点点油污。   厨房又传来一股子焦味,他面无表情的放下手中的锅铲,回身进了厨房。   辛酒里抱着舒音,疲乏间带丝淡淡的抗拒,她朝门口喊了一声,“我们先走了。”   里头的宫惜之没应,却突然端着一盆做好的糖醋鸡翅走了出来,他侧身朝舒音一笑,温言好语道:“舒音还想吃鸡翅吗?”      舒音搂着她的脖子,缓缓摇了摇头。   辛酒里退了一步,转身便向门口走,还未走出两步,怀中的小人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夺了过去,她怕弄疼舒音,也不敢抢,凝着他漆黑的眸子,无力道:“宫惜之,你别这样好吗?”   “她是我的女儿。”脚下的脆裂的盘子,酱红色的鸡翅滚落了一地,他恍恍惚惚又重复了一遍,“她是我们的女儿,不是么?”   舒音在他怀中挣扎着靠向辛酒里,他缓缓走近,长臂一揽,竟然连她也被一起纳入他怀中。      他身上久违的松木香味混合着淡淡的烟味变得有些陌生,辛酒里推他不动,最后索性伸手抱住了舒音。   他将下巴搁在她头顶,颀长的手臂圈着她们两个人,呐呐道:“酒里,回来我身边。”      辛酒里可笑地发现门被锁上了,她抱着舒音坐在沙发中,漆黑的房间里静的都能听见老鼠走动的声音。   宫惜之一直坐在他们对面,唯一一抹惨白的月光打在他头顶,他斜斜靠着,晦暗优雅,诡异的不可思议。   舒音不知什么时候睡熟了,辛酒里看不清他的表情,直到他站起来,眼眸漆黑,脸上似蒙了层雾,温柔且忧伤。   他弯下腰,想抱着舒音去休息。   辛酒里按住他的手,抿了抿唇,低沉道:“够了。”   他似乎僵了一下,又伸过手来。      看着他走向房间的背影,她低眉吸了口气,目光砸在地板上,“这样不好么,我有我的生活,你也有你的妻子,互不打扰或者我可以离开上海,拜托你,放过我,可以吗?”   他将舒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一步一步走出来。   冰凉的唇准确无误地贴合上来,她一惊,想推开他,又被他反手握住,唇瓣狠狠碾压,她咬紧了牙关,他却毫不气馁地一遍一遍舔过她的贝齿。   他突然停住,轻轻薄薄地吐了一口气,算是回答她刚刚的问题,“我不想。”   她喘息思考的刹那,他轻笑,长舌抵入。      更深的刺探让她如惊弓之鸟一般将他推开,她眼底的愤怒灼灼似火,他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擦了擦唇角,冷冷一笑,“就算你已经不爱我了,你还是我的女人。”   辛酒里觉得简直不可理喻,究竟是什么理由会让他有这么疯狂又可笑的念头,雕刻似的侧脸在回忆中交织出熟悉的容颜,那个幻象在她脑海中动荡了一下,像是裂开的石灰膏那样哗然崩裂。   她沉默的低下头,散开的长发如波浪般缓缓荡开。      “对于宫家来说,一个女儿算不了什么,以后你还会有很多孩子,但是对我来说,舒音是唯一的,我拜托你,让我们离开。”   周边的空气像是突然静止,他深潭似的目光一点一点下沉,最后,有什么东西滑过她的手背。   一切都变得缓慢而有节奏,宫惜之弯下腰,只是轻轻抱了抱她,然后掉转步子,离开了屋子。      她鬼使神差地在这住了一晚,翌日一早,正准备带舒音离开,楼梯上却风风火火地走来一个女子。   苏蓓忆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她有点懵,只觉得她身上那种晨曦间露水的味道有些熟悉。   曾几何时,她也独自游荡了一整夜,随后等待她的是宫惜之略带暖意的肩膀,耳边响起一阵气急败坏的嗓音。   她将舒音哄回房间里,沙发边一桌茶具已被扫落在地。      苏蓓忆指着她鼻子全然失去了应有的修养,“你到底还想折磨他到什么时候?”   辛酒里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她逼疯了别人,还是别人不分青红皂白在指责她,她从容坐下,轻轻道:“别吓到我女儿好吗?”   苏蓓忆发笑,一开口,却是生涩干哑的嗓音,“你究竟有什么好?”   她不明所以的抬头,镇静地有些冷漠,“宫太太,有话就直说好吗?”      “宫太太?”苏蓓忆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让我顶着你的名号,看着我爱的男人为你痛苦为你痴狂,你可真是逍遥自在啊。”   她如鲠在喉,许久才无力地说,“我跟宫惜之已经过去了,你才是他应该把握的人。”   苏蓓忆突然拔高了音调,泪水喷涌而出,“你别说得这么轻松,你有问过宫惜之么?他从来就没有觉得你们已经过去了。我宁可他娶我的目的是想跟苏家联姻,可是他只不过想找一个可以容忍他继续想着你爱着你的女人。你永远想不到现在的宫家是什么样子,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我像小丑一样帮他营造一个他轻松快乐的家,他夜夜睡在你们当初的房间,任何人都不准进,宫夫人甚至再也没提过延续香火这种话。还有宫惜在,他不是不爱你,他只是不敢爱你,他比不过他大哥,所以只能放纵自己,他怕再多一分对你的想念就会加深一点宫惜之的自责。”      “你有没有想过,谁才是你应该把握的人?”      入耳的话回荡在耳边,辛酒里闭了闭眼,喉咙紧缩着,这三年来,她想的很清楚,谁才是她应该把握的人,她一次次确定地告诉自己,是江结城。      宫惜之……心中轻轻默念着这个名字,他终究是一个贪心的男人,江山和美人,怎么可能兼得。   苏蓓忆似乎看穿了她所想,不甘道:“别用一时的错误永远的否定一个人,只要你认真看看他的心,你就会发现,自始至终,他想要的,只有你。”   那些话,一字一句敲进他的心里。      最后像是决堤的洪水,喷薄而出。   辛酒里猛地站起来,“别说了。”然后飞快地打开房门抱着舒音出了锦公馆。    48、第四十八章 谎言之门(终)   坐在车上时,舒音乖乖的伏在她胸口,低声问:“妈妈,爸爸还会来找我们吗?”   她全身一震,拍着她的肩膀问,“谁是爸爸?”   舒音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笑眯眯道:“昨天那个叔叔是舒音的爸爸。”   辛酒里拉出她脖子里的红线,一枚翠色的扳指垂在胸前,舒音好奇地问她,“这是爸爸的吗?”   她浅浅一笑,亲了亲她的脸颊,“舒音帮妈妈把这个给他,那里还有个很漂亮的奶奶,你陪她说说话,然后等着妈妈和江叔叔来接你好不好?”   小人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辛酒里朝司机吩咐道:“老李,你带舒音去宫家,一定要亲自将她送进去。”      她独自来到江结城的住宅,门口的禁卫正巧撤走,两辆军车上站满了人,她正欲进门,一身戎装的男子挡在她前面。   辛酒里下意识地回避,那人不依不饶地拦住她。   她无奈抬头,心中没什么底气,结果一对桃花眼直直撞入她的眼瞳,倒把她吓了正着。   宫惜在戴着军帽,两手插入裤袋,整个人挺拔俊秀,英姿勃发。辛酒里想到苏蓓忆的话,一时失言。   他耸耸肩,却没有往日轻浮的感觉,眼儿一眯,倒有几分凌厉,她恍惚着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宫惜在放在口袋中的手动了动,然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压低了嗓音道:“我可不希望你进去。”      这样的开场白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气氛陡然转变,四目相接,她当真觉得,现在的他很耀眼,或许这才是宫惜在应该成为的样子。   胸口一松,他的笑容绮丽如一片晃动的花海,她无奈地开口,“有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如何下定决心,但是只要回头望一眼,就会有前进的勇气吧。”   宫惜在沉默下来,墨瞳倏然暗淡,阳光洒在他的鬓角,衬托出鼻子的弧线,许久,他点了下头,嗓音擦过她的耳际,“再见。”   “等等。”她从包里翻出一个古老的打火机,递到他手中,随后朝着同相反的方向快速走进了进去。   不远处的宫惜在突然停下步子,裤袋中的手渐渐握成拳状。      江结城对于她的到来颇为意外,却是什么都没问,抱了抱她,语气难得雀跃,“回家吧。”   他顺理成章地搂住她的腰,言风很识趣的去开车。   辛酒里拉住他的手臂,正色道:“我有事想跟你说。”   他狡黠一笑,灰瞳邪魅的眯起,一头微长的碎发在侧头时轻轻遮了眸光,“去我房间谈?”   她被逗笑,脸上的温度蓦地攀升,江结城突然一手将她推入沙发,手指尖摩挲着她的头发,柔柔淡笑,“这段时间内我想了很多事,你如果觉得闹心,我们可以离开上海。”      她心中一暖,手心被他一扯,不知不觉整个人已经被他揽在怀中,她靠着他的胸膛低声问,“密杀文件是不是跟金矿有关?”   江结城顿了一下,问她:“怎么说到这个?”   她有些惊讶,“你原本就知道?”   江结城放开她,拿起茶壶替她到了杯茶,腾起的热气将他的脸隔开,像是飘着一层看不清底细的雾气。   他突然转口问道:“舒音呢?”      她的沉默反倒让他低低笑出了声,如早有预料一般转过头来,“你这是关心我呢?还是只想知道答案?”   他的话很刺人,辛酒里无所芥蒂地笑笑,“两者都是。”   她并不傻,更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利用,付出的信任最后却被践踏在脚底,那样的感觉很难堪。      江结城站起来,俊美的容颜甚至没有一丝改变,如同她在婚礼上第一次见他一样,有种捉摸不透的神秘感。   他点头,俯视着她丢出一句,“我当然知道,老头子留下的东西,我敢碰就肯定知道它的来历。”   她突然觉得有些发冷,想制止他下面的话,江结城却伸出拇指抚摸着她的下颔,挑眉一笑,“还记得我奶娘丢失的儿子么?我早查到了线索,你也认识,何侦探的搭档叶容,我不找他回来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当初为什么会出现你的房间?我所要做的就是扰乱他们的线索,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跟青帮合作。还有,在婚礼上,西昂丝织的冯老板是我杀的,就因为跟你跳了支舞,宫惜之差点怀疑到我,你到底有什么魔力呢?嗯?”   她跌坐在沙发上,手脚无力。   他俯□来,在她唇角落了一吻,她竟似触电一般,手忙脚乱跳了起来,直往门口跑去。      偌大的房子又很快安静下来,言风从另一个门口走进来,缄默着立在远处,直到沙发上的人缓缓躺倒下来,从不多话的他,忍不住低声轻叹,“为什么要骗她呢?你所做的一切,从来不是为了你自己。”   他没想到沙发边传来低哑的回话,“那又怎么样呢?反正都是事实,而且,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   “所以你擅自替她做出了选择?”      一阵窒息的沉默,久到他以为不会听到回答,一向冷若冰霜的男人却用微微哽咽的声音说道:“我都这么努力了,她却还没看清自己的内心。”      三年后,她重新踏入这个地方,两旁蓊蓊郁郁的灌木四季常青,脚下散着几片零星的落叶,她望着二楼洋房的窗户怔然出神。   天边是席卷蔓延的乌云,高大的梧桐光秃秃地直入天际,风一吹,头发刮在脸上微微生疼。   她走入宫家的客厅,屋里燃着壁炉,火柴的焰心噼里啪啦嘣开,宫夫人将舒音抱在腿上,眼角的皱纹笑开。   瞧见她,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远远朝她点了点头,“你来了。”   舒音从她腿上跳下来,一边跑一边笑着喊,“妈妈。”   辛酒里摸了摸她的头,牵起她的小手,淡声道:“跟奶奶说再见。”   舒音眨巴着眼睛,笑着露出梨涡,乖乖道了别。      长长的车道,头顶有一片枯叶飘下来,她眸色一柔,抱起舒音仰头吸了口气,精致的脸庞如雪莹润,小人儿搂过她的脖子,凑近了软软的粉唇啄了她一口。   她一惊,终是露出深笑。   大宅的门口,一辆车子缓缓停下,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他凝视着大小两人,抿紧的唇线显示出他的紧张,收敛的目光却遮不住那一世的光华。      来年冬,洁白的楼栋前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身着红衣的小女孩在雪地里欢快的奔跑,系着围巾的男子正努力堆出雪人的形状。   小女孩叫了声“爸爸”,男子便放下手中的铁锹,两手抱起她在雪地里转了一圈,随后一边走一边脱下手套拍了拍她头上的碎雪。   门口正站着一个女子,乌黑的长发垂下胸前,恬静安然的模样令人不由倾心,男子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伸手拢好她身上的皮革,又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呵了口气,体贴的问道:“冷不冷?过一会就进去知道么?”      女子摇头不语,倾满笑意的乌瞳微不可见的一滞。      忘了是什么时候,她无意间听到一个名字,姚氏婉柔。这个宫大帅深爱的女人何其不幸,宫家向来是母凭子贵,没有名分的姚氏却比宫家正牌夫人先有身孕,生性温婉的她被宫夫人赶出了上海,半生波折不断,最终还落得母子分离。   她几乎刹那间就明白为何他不让姚氏母子相认,所有人都渴望得到真相,殊不知真相往往比谎言来的更不堪。   他有足够的理由报复宫家,也有足够的理由为她编织一个善意地谎言。      她看着报纸上“舒音福利院正式竣工”的报道,鼻子一酸,心底深处有个地方越裂越开,身体自后被人抱住,她顺势埋入他的脖颈。   男子扫了一眼报纸,幽缓的嗓音似是安抚也像叹息,“被他抢先了一步,但是别再没收属于我的机会了,好吗?”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全文完的时候,作者深深感觉到太他娘的烂尾了┬┬_┬┬ 任何借口都不是借口,我错了,任凭姑凉们处置。 有什么要求就提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吧,我扼腕做一回大众M...... 要温馨番外?有! 要教育批评砸砖头的都可以 想要深切斥责作者人品的,请发邮件至:muxizhi@163.com 我会一一解答你们的疑问愤怒和不甘。 再一次感谢所有支持《南佳人》的姑凉~ 出版更名为:《南有佳人,不可休思》结局完全不一样,不一样!你们懂的! 跪谢大家! 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严禁附件中包含其他网站的广告 其他网站的广告